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商音不敢不從,恭敬跪下,待聽教誨。
吉貝亦非樂坊伶人,只為跟隨商音,見商音跪下,也一言不發(fā)跪下。
胡樂師見她一同跪下,先拿她開刀,嚴肅地說:“吉貝,你不該陪商音胡鬧?!?p> “是,吉貝知錯。”
商音巴巴央求:“胡師傅,吉貝她只知道保護我,別罰她!您也知道,她是個最正經聽話的人?!?p> 胡樂師冷哼一聲,嘴角下垂:“哼,你還知道吉貝的好處?你怎么不學學?要是你有她一半懂事穩(wěn)重,我才不管你!連將來我歸西天嘍,都閑著不用去保佑你!”
“吉貝比我多活八年,人情世故歷練得比我多,肯定要比我穩(wěn)重,不然豈不白活八年了?!鄙桃粼捓镞€是占了理,“再說,我也沒那么混蛋,打架只跟壞蛋打,鬧事只鬧不平事,我又沒惹出爛攤子讓您賠錢!”
她頑話講多了,見胡樂師臉色黑了就趕忙賣乖叩首,“還請師傅多多指教,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進了宮廷教坊后若是得罪了誰,你哭一下都沒地兒給你掉眼淚,直接把你埋泥坑里完事!”
難道你就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把世上的尺繩全給你你也量不出來。商音在心里這樣回嘴。
等等,這好像不是天高地厚的問題。
又是宮廷教坊!
原來師傅裝假正經唬人是為這種破事,她還以為是樂坊里進賊了的大事!
想一想,這還不如樂坊進賊了呢!她瞬間跳起三丈高:“您知道的喔,我可不想進那種教坊喔!”
老生常談又開始了:“商音,樂伶人,最為低賤,尤其是在民間樂坊,更是低賤。你非池中之物,若能進宜春院,云韶院,得皇帝后妃賞識,戶籍卡往太常寺一放,作一名太常音聲人也是極好的,例如玄宗皇帝身邊跳凌波舞的謝阿蠻,作宮廷樂師的黃旛綽,他們的俸祿還不是追上了五品官。就算不提身份俸祿,談談終生大事,你好歹也能配位良人,子子孫孫也不必是賤戶……”
要是拿說我的話督促你年輕時的自己,你早就是富一代了!“太常音聲人”是什么玩意,耳邊有個“嘮叨音聲人”倒是真的。
“……明天我請教習姑子來教你宮廷禮儀,你現(xiàn)在啥都不缺,就缺禮儀,以后再出去亂攪和,跟那啥啥‘焚羊王’的兒子玩酒令,被皇帝的女兒捉,你回來就跪樂堂抄譜抄到破曉。”
話如一簾冰涼的瀑布,劈頭蓋臉。商音意外了,師傅怎么會知道酒肆里的鬧劇?
原來他也去找樂子去了!
不愧是師徒,半斤八兩嘛!
“就算是皇帝老子請我去教坊我也不去,師傅,皇宮里那高高的圍墻是最堵心的,我不會輕功又不能像小燕子一樣飛出去,人家臉上沒涂顏料我還得看人臉色,要是我哪天睡在床榻上沒了呼吸您都不知道,還指望我給您發(fā)財呢!估計那時,我飛到天上保佑你發(fā)財?shù)故钦娴牧恕?p> 商音末尾那句說得很小聲,可胡樂師還是聽到了。
燭火噗噗正燃得極旺,火焰影兒像正綻開的花一瓣瓣投在胡樂師臉上,就算他面有怒色,那也是極好看的怒色。
“唉!”他唉聲嘆氣。
商音知道,他每次懊悔自己沒能延續(xù)香火就會唉聲嘆氣。
“徒啊,七年前要不是我從強盜手中救出你來,你的小命早被閻王爺收入囊中,為師之恩……”
“嗯……商音畢生不敢忘……師父之恩,恩同再世,如再生父母……烏鴉且知反哺,人當敬養(yǎng)父母,使其食無慮,衣無憂,歲歲添銀庫……”
她接這段話,必學吟詩的文人那樣搖頭晃腦,哼哼唧唧地將這幾年來的老話重復一遍又一遍。
七年了,胡樂師要晃商音這棵搖錢樹,永遠是這一番話。
歲歲添銀庫?
那只是胡樂師的一個小目標,他巴不得金為被玉為床,夢里抱位銀姑娘!
商音把胡樂師推送到出門口:“好啦,好啦,我抄樂譜就是了,趕明兒您把教習姑子請回去,有學禮儀的時間我不如給人賣唱,好給您掙一簍閃閃發(fā)光的金子。”
胡樂師還想說點什么,她趕緊散發(fā)光芒的手勢截胡:“喏,給您掙一簍閃閃發(fā)光的金子!”
“今晚把這堆宮廷樂舞的譜曲抄一遍,天明我來驗收,老規(guī)矩,要是錯的、漏的、歪的,有多少就扣扣多少月工錢!”
胡樂師指著那些被蟲子咬出小孔的布帛譜子,甩了甩袖袍,走得干凈。
又雙叒叕扣我工錢……
商音心里很憋屈,但她不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