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宵禁將起,遲遲鐘鼓初長夜。
雍王府,謹終回來復命。
“大王,卑職遵大王吩咐,去雅頌樂坊接商音娘子時,她已被鄭王帶走,似乎是為了兩個月前,當街殺馬的事?!?p> 李適聽了謹終的匯報,臉色暗成一塊黑碳,手緊緊攥住袍裳,還未表態(tài)。
謹終看了一眼主子,又提議道:“大王,既有替罪羊,您不宜摻和。”
李適摔下一盞茶,話音接著雷厲的碎聲響起:“可這個替罪羊她不是別人?!?p> 謹終連忙跪地:“卑職并非見死不救,獨孤默對那位小娘子似乎很上心,有他去跟鄭王硬碰硬,卑職認為她不會出事?!?p> “你的意思是說,本王的王妃,需要別的男人去救?”他的質(zhì)問寒徹入骨。
謹終一顆熾熱的心裝滿了忠烈,沒有經(jīng)歷過兒女情長,也不太懂得李適的心情,只覺得當前雍王府的局勢,實在不宜與李邈再起沖突。
“大王,吐蕃侵唐之心已不是一日兩日,邊防未穩(wěn),何以保護大唐子民?西部一帶已歸鄭王遣兵,你若不再與他談和掌回這支兵隊,只怕給了他蓄勢雄厚的機會?;适覂粽劻⒌詹涣㈤L,或者子憑母寵,您一樣也無,切不可掉以輕心?!?p> 慷慨忠言,謹終一向如此。
李適如何不知,他閉上眼睛,示意要歇寢。
霜寒瓦冷,人心惶惶,大家一夜不安。
翌日,李適還未洗漱,長安的報曉聲跟善喜的通報幾乎是同一時間:“大王,獨孤默求見。”
李適一入客堂,就與獨孤默的冷眼相遇,尖銳地像兩把刀子,撞到一起能撞出火花。
現(xiàn)在的眼神,兩個男人都是為一個女人。
“本王不曾想過,獨孤郎將第一次來本府,卻是為一個女人。”
獨孤默放下目光,微微吃驚,原來雍王府的消息比自己的腳步還要快。他拘禮抱拳:“雍王既然已得情報,敢做敢當,您不會拿一個弱女來當擋箭牌吧?!?p> 李適未發(fā)話,謹終就搶先斷呵一聲“放肆!”
念起那日獨孤默在城郊說的話,李適帶著鄙視悠悠轉(zhuǎn)身,懶得多瞅那人一眼:“獨孤默,京都人皆知你風流無度,這個樂伶,你又有幾分熱度?”
獨孤默昂首,話音嘹亮:“依舊是上次在城郊的那句話,她是我中意的女子,未來的家眷?!?p> 李適面如結(jié)冰,話一起,聲如冰裂:“不可能!”
鄭王府的暗牢,四四方方,陰森又冰冷,像一座不見天日的冰窖,還有點發(fā)霉的味道。
餓了一天的商音昏昏沉沉,蜷縮在墻角,聽到有人喚她,望著來人時她愣住了,是他。
“冰雕怪!”商音向他喊話,“你不要來這里呀,你不是很怕死么?”
冰雕怪的衣飾環(huán)佩甚是華麗,他一揮衣袍,似會仙法般,四周竟變成華麗的花海,漂亮的花兒散出宜人的芳香,花瓣上傾落下火焰般的陽光,悠閑的彩蝶翩翩起舞,蜜蜂在花蕊里忙碌地鉆進鉆出。
“哇,原來你會法術(shù)?!鄙桃糸_心極了,伸出指尖,一只斑斕的蝴蝶停留在她掌中,與她的笑容相襯。
“冰雕怪,你究竟是誰呢?”她期待地問。
他答非所問:“我是來救你的?!?p> “救我?”
商音的手指猛然生疼,溢出一絲鮮血,彩蝶竟咬了她一口。
“啊——”
她尖叫著一下子回到現(xiàn)實中,哪是什么彩蝶,竟是一只耗子!
真是落魄被鼠咬!商音甩手怒摔,耗子吱呀慘叫后溜得賊快。
華麗的花海一下子退成枯爛的麥草,花香退成霉味,陽光退回了燭火,蜜蜂退回蟑螂,彩蝶退回了耗子。
燭光微亮,能看見老鼠攜著蟑螂在麥草里愜意地旅游。
周圍也沒有冰雕怪,只有耿不疑兇神惡煞地站在牢門外。
噫,夢跟現(xiàn)實果然是反的……
商音一跺腳,引出成群結(jié)伴的耗子吱溜吱溜從她身邊躥逃,她氣得咒罵,“原來王府也跟蛇鼠做一窩呢!”
“商音娘子,攪你清夢了。”耿不疑點完燭火后沖她奸笑。
這個獨眼惡的面容真是掃興,毀了老娘的春夢!
商音仿佛躺床般翻了個身,淡然說:“有事說事,沒事我要續(xù)夢呢?!?p> 空氣里傳來鼓掌聲,又有人笑道:
“好一個處變不驚的女子!”李邈以一張笑里藏刀的面相出現(xiàn)。
耿不疑拜禮后問:“大王,此處地賤,臟了您的貴足。”
“本王隱約聽說,殺本王愛馬的兇手另有其人,你替誰人擔了罪名?”
商音扭頭回絕:“初來長安,我誰也不識?!?p> 耿不疑的目光略揚,露出無人察覺的異色,驅(qū)使說:“大王,恐是這個小女子瞎說,為了脫罪,撒謊跟放屁一樣?!?p> “鄭王,殺馬那日,街上好多人,您怎么不問百姓偏問我呢?”商音撿一根稻草,無聊繞在指尖把玩,又點了下腦門裝作才想起來的樣子,“喔!我怎么忘記了,大王的愛馬當街踏死人,怎么有臉去問百姓呢!這不,您也只敢把我藏在暗牢里。”
耿不疑附耳悄聲,不讓商音聽見,“大王,這女子油嘴滑舌,刁女一個。再說她毫無背景,也許真的不認識是何人殺您愛馬?!?p> 李邈搖搖頭,不大同意耿不疑的話,“安排人上鞭刑!她什么時候供出幕后人,什么時候停歇?!?p> 耿不疑臉色黯然一沉,竟似忍住了心中的不太情愿。
“怎么?腳不會動了?”
“是……屬下這就去?!?p> 不一會兒,鞭撻聲像雷電接連滾過大地,整座暗牢都在顫抖。受刑的商音剛開始還會哇哇叫,會打個滾躲過鞭子,后面動不起了,就直接一團青絲塞進嘴里,牙齒一咬,血淚相融。
棉帛應著鞭聲裂開,以鞭鞭見血的利落添了無數(shù)道腥紅,仿佛是陸判持著朱筆,在生死簿打下致命的叉叉。
在旁邊盯梢的耿不疑一副看不下去的不忍心,閉著眼睛一言不發(fā)。
鞭撻人估計打累了,減弱力道罵了一句:“他媽的,挺隱忍啊!”
李邈眼睛也不曾眨過,很清楚她挨了幾下鞭子,“小丫頭,都挨百鞭了,該跟本王說說,那個人到底是誰了吧。”
痛楚如齒輪咬住商音的每寸意識,她勉強動了動眼皮子,對李邈掉下一顆大淚。
“忘……忘憂,這就是你思慕的歡伯?……狠毒,無情,殘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