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二十九，醫(yī)生一早就來通知我今天出院了，他還開玩笑說不留我在醫(yī)院過春節(jié)了。
隨后，醫(yī)生把插在我腹腔上的管子拔出來，疼得我顫栗。醫(yī)生觀察到我的神情，說：“你屬于很怕痛的那種吧?！蔽艺f是，自小怕痛。我心里嘀咕：如果這不算疼痛，那什么算疼痛啊，如果女人生孩子是十級疼痛，這也應該算九級疼痛了吧。
這一天，我已經(jīng)沒有請護工了，護工這一天也要啟程回家過年了。我躺在床上，疼得腿部都有點哆嗦，醫(yī)生已經(jīng)離去，我半天無法起來。
住院部已經(jīng)人煙稀少，燈籠已經(jīng)懸掛起來，烘托節(jié)日氣氛的桃花樹也已經(jīng)擺到了前臺的位置。此情此景，把我襯托得有點悲涼。中午時分，伊依還沒有來。我打電話過去，她說還在路上。
護士過來病房，看我還在，說：“你怎么還不出院?。靠梢宰吡死??！蔽艺f我還沒有辦出院手續(xù)，還沒有繳費。
護士說：”那你得趕緊了，我們醫(yī)院的財務下午就不上班了，要放假?！?p> 我讓朋友阿柱過來。阿柱很快到了，他跑上跑下，幫我辦完出院手續(xù)。不一會，伊依也到了。我指著擺放在病床床頭上的花對伊依說：“這是送給你的，你拿著吧，節(jié)日快樂。”
我脫下病號服，再一次穿起入院時穿的衣服，感覺褲頭異常寬松。
下了電梯，伊依捧著花，開心地走在前面。我步履蹣跚地拎了點東西也往外走。半路上，阿柱不顧自己手里有一大堆東西了，又把我手里的東西搶走。
把東西放到車上，我和阿柱道別，伊依便載我走了。今年，我們將拋棄各自家人，共度春節(jié)了。與其說我和伊依共度佳節(jié)，不如說，伊依為了照顧我，放棄了與家人團聚的機會。
出院后，還得馬上去辦一件事——去銀行交拍賣尾款。
司法拍賣房，我競拍成功了。按照規(guī)定，需要在7日內(nèi)交齊款項給法院，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五天。春節(jié)馬上來了，銀行馬上也要打烊了，為了不違約，我得趕緊去銀行打款。我坐在副駕駛，安全帶系在我身上，覺得很不舒服，車的每一次顛簸震蕩，都讓我腹部傷口的疼痛感加劇。
這是今年的最后一個工作日，可銀行的人卻異常多。在銀行里，我的脖子上顯而易見的針孔，弱不禁風的樣子，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眼球。
伊依在外面停車，沒有陪我進來銀行。我拿號、排隊、填單、按密碼，匯款，全部一氣呵成。但是，每挪動一下，都感覺腹部傷口的疼痛，走出來車邊，感覺自己的腰已經(jīng)無法支撐自己了。
伊依一直沒有走出車門，我用力氣自己打開車門，鉆進去。
依依載著我回家拿衣服，我不僅要回家拿點生活用品，我還特別需要休息下。
10天沒有回家，家里很亂。進了房門，我直接爬上了自己的床。痛加累的感覺讓我再也不想移動。
我對伊依說，要不我們就在這里過年？
伊依說，你這里什么都沒有，我感覺我家里住起來更舒服。我在家里已經(jīng)買了菜、餃子還有對聯(lián)了。
我知道伊依的意思。我住的地方雖然有幾間房，但是只有一個房間是大床，另外房間是小床。以前伊依來廣州，我就讓大床給她睡，自己睡小床。而這次我生病，我肯定得睡舒適的大床，而她，可不愿意說那個不舒適的小床。
我休息了一會，說：“走吧，還是去你那里吧?！?p> 伊依載我去了珠海。高速公路的視線前方，夕陽掛在天邊，又圓又大，點亮了周圍的云彩；我卻感覺夕陽冷冷的，在落山前似乎燃燒得有氣無力的。
我發(fā)了520元的微信紅包給了依依。當天晚上，伊依在家邊擺弄著玫瑰花，邊對我說：“下次情人節(jié)你要給我發(fā)1314元，我就給你發(fā)520元，這樣你也可以朋友圈炫耀一下啦?！?p> 我稱了體重，比入院前足足輕了19斤。出院的時候，醫(yī)生叮囑我一個月之內(nèi)不能吃飯也不能吃硬的東西，只能吃流食。我笑著對伊依說：“我腸胃不好，要吃軟飯了。”于是，伊依每天給我做面條、煮粥、煲湯、榨果汁。我除了吃藥，每天只能吃這些東西。
大年三十，伊依自己在門口掛了對聯(lián)，家里張貼了“?！弊郑€買了桃花應景。伊依很有儀式感，中午還做了一桌子的菜。伊依很會做菜，我之前已經(jīng)吃過很多次伊依做的飯菜，也不知道是否是經(jīng)常吃她做的特別辣的湘菜導致十二指腸潰瘍惡化。
但是，這個年夜飯，我已經(jīng)無法與她共同享用。我依舊只喝粥、吃面。吃完飯，我們便在沙發(fā)上看電視。
晚上10點多，央視的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還沒有結(jié)束，伊依就說要睡了。這是我特別欣賞伊依的東西，她極度自律，熬夜從來沒有出現(xiàn)在她的字典里。我們沒有一起跨年，相互道晚安，就各自回房睡覺了。
伊依一直堅持結(jié)婚后才能同房，我尊重她。我把這個事情我曾跟高予桐說，高予桐說她是一個奇葩。我反倒覺得她的堅持彌足珍貴。反正我們馬上要結(jié)婚了，幾個月等待算什么。
大年初一，吃早餐前，伊依拉著我一起祭拜她的父親。伊依是個可憐的孩子，讀大學的第一年，就失去了她的父親。她的父親得了和梁余焉父親一樣的病——肝癌?？粗赣H從140多斤瘦得只剩六七十斤，然后死去，這在依依心里或多或少留下了陰影，以至于他后來特別愛惜自己的身體。
第一次提起她父親的時候，我不知道已經(jīng)去世，對伊依說對不起。她說：“沒關系，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悲傷了?！钡牵欠N失落的表情還是掛在臉上。父親死后，伊依的媽媽改嫁給別的男人。伊依說每年過年的時候，那個男人看到她從大學回來，對她就充滿敵意。只記得連續(xù)幾年的大年三十的晚上，她娘總是被那個男人弄得哭泣，依依也就陪著哭。她說，寄人籬下的感覺很不好，后來，她放假也不想回去了。再后來，伊依媽也離開了那個男人。我朝著她父親的肖像三鞠躬，默默的說，你放心吧，這回伊依照顧我，以后，我一輩子會照顧好伊依的。
大年初一中午，我很想喝酸奶，伊依翻開冰箱，把酸奶遞給我。我看了下生產(chǎn)日期，開玩笑說：“你要給我這個病人吃過期的酸奶啊?！?p> 伊依說：“那你自己去買吧?！蔽邑E著身子，跑到樓下的士多店，隨便買了一個套裝三盒的酸奶帶回來。伊依看到，就說：“呆三天你父母就要來廣州了，我們就要過去廣州了，這三瓶你一天一瓶，我看是沒有我的吧?！?p> 我說：“我沒想那么多，你也可以喝。”
伊依不悅地說：“我還是喝過期的吧?！?p> 初一的晚上，伊依有點思鄉(xiāng)之情了。說：“好想媽媽，好想外婆外公，好想有一桌子菜啊。”
我說：“都怪我。要不我們現(xiàn)在出去逛逛吧，幫你買好吃的?！?p> 伊依欣然應允。于是，我又佝僂著身子陪她開車出去。平日熱鬧的商場非常蕭條，商場像天氣一樣清冷。找了大半天，最后伊依只看中了鴨脖子。我買了一袋子特別辣的鴨脖子遞給她，她回家津津有味地吃著。
其實那時，我也好想吃肉，好想吃辣辣的鴨脖子?？墒牵也荒?。
大年初三，我爸媽要從湖南去廣州照顧我了。
中午時分，我說：“現(xiàn)在出發(fā)吧，直接去廣州吧，你不是喜歡吃牛排嗎，到廣州帶你去吃牛排吧”。到了廣州，由于是初三，很多西餐廳店竟然沒有開門，我們轉(zhuǎn)了一圈，仍然沒有找到開門迎客的西餐廳。
我說：“吃點別的吧?！?p> 伊依伊依面露不悅，說：“哎，又失望了。”
要是以前，有女孩子對我這么說，我肯定覺得這人很自私，說不定隨時就做減法把她減掉了?？墒牵瑫r過境遷，那時候，我想恒溫持久地不計回報地區(qū)愛；同時，對于生病時陪伴我的伊依，我是理解她的：一個未婚女孩，小我8歲，甚至戀愛都沒談兩次，偶爾有點小任性，哪怕不太會照顧人心疼人，都情有可原。
父母來了，伊依在這里和我父母共處了幾天。隨后，伊依的媽媽也從老家趕來廣州，和我的父母見面了，我們一家三口和她家一家兩口，住到了同一屋檐下。
我媽長期患病，多年行走已經(jīng)是困難，生活自理都得靠我父親。而我，手術后仍然虛弱不堪，弱不禁風，并伴隨著術后常見的便秘，苦不堪言。
大年初五，我的女兒也說要來看我，和我住一晚。依依和媽媽聞訊后就說要回珠海了。離別的時候，父母包了一個大紅包給依依，伊依推遲半天不肯收下，最后，還是伊依媽媽讓她收下，她才拿著。
父親春節(jié)期間飲酒，感覺心絞痛，大年初八被我拉去檢查，檢查出冠心病伴隨血管堵塞，需要馬上做支架手術。我要照顧自己，要照顧父親，還要抽出時間偶爾陪陪久未陪伴的女兒，但是，我和伊依還努力是維持著周末便相見的節(jié)奏。
在這期間，我的家庭成員全部呈現(xiàn)在伊依面前：多病的農(nóng)村父母，離異后跟著前妻的女兒，以及病后的我。我想著伊依看到這些真實情況后，會不會打退堂鼓。如果打退堂鼓，此時還來得及。
沒想到，伊依并沒有嫌棄，她還開始催婚了。
伊依說：你說30歲之前娶我的，我馬上要過30歲生日了。
我說：我正在準備，一定會娶你的。我們一起要努力吧。
伊依給我來了一句：結(jié)婚，我一個女的要努力什么呢？
我啞口無言。我病好后，父母也回湖南了。我和伊依單獨相處的時間多了。
有幾次，我察覺到伊依有點欲言又止，就問，伊依，我們馬上就要結(jié)婚了，你覺得我在結(jié)婚前還需要做點什么嗎?
伊依說，你那套買的房子，我媽媽說手里也有閑錢，你需要不需要。
我說，錢都交了，該貸的款也批下來了，不需要了。
伊依帶著一絲膽怯對我說：“這個房子，可以加我的名字嗎?”
我說:“由于是在網(wǎng)上實名拍下的，根據(jù)規(guī)定，只能寫我的名字.”這個是實話，規(guī)定就是這樣，我拍賣前就在網(wǎng)上實名登記過，拍賣下來后，房子交易挺順利的，很快，我就從法院那里拿到了正式文書。下一步，我只要去房管所進行交易登記就可以過戶到我名下了。
伊依沒有堅持。
我和伊依的關系繼續(xù)一路向前，繼續(xù)向著婚姻的方向奔去，一直到4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