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wèi)應(yīng)聲后,拎起地下的水桶朝水面潑了過來。
一股濃重的火油味鉆進鼻中,李清水心道不好,緊接著火焰從岸邊一路竄到了潭中間。
整個深譚忽然被照亮,火光照進了李清水的雙眼,他還來不及躲閃,阿浮就見到有人從火路的兩側(cè)游了過來,正沖著他們倆的方向喊:“侯爺,洞里還有一個人!”
她一直在趴李清水背后,臉被擋住?;鸸猱吘箾]有照到面門,那些人從遠處并未見到李清水背后還有一個人。
李清水捏緊拳頭,對著眼前湍急不息的暗河鎖緊了眉心。
退回洞里肯定是死路,等對面幾十個侍衛(wèi)游過來必然也是無處可躲。那么這條從他面前右拐的河,便是唯一的生路了。
李清水側(cè)臉肅聲道:“抱緊師父。”
話音還未完全落下,他便縱身跳入潭中,順著暗河奔涌的流水游了下去。
阿浮很害怕這條河有盡頭,盡頭若太快出現(xiàn),便是換個地方赴死。
可她也害怕沒有盡頭。
身后那些人各個身手矯捷,她不確定師父能不能游得比他們快,又或者突然有什么暗器打過來,死在這地下河里連尸首都不知道會漂到哪兒。
求生的本能讓她緊緊扒住李清水的肩頭,一刻也不敢放松。
身體突然向下一沉,四周水流加速,河道卻變得更窄。
有那么幾次阿浮的腳好像碰到了石,她還未弄明白卒然變換的處境,身體卻猛地沖出水面。
空氣驟然進入胸腔,她不由得大口喘息,眼前忽地出現(xiàn)了枯葉和荒草,阿浮從李清水的背上翻下來,雙手撐地跪坐在李清水身旁,望了眼頭頂?shù)姆毙?,發(fā)夢一般道:“老頭,我們、我們出來了?”
李清水并未放松警惕,他連睫毛上的水珠都來不及抹,拽起阿浮的手就跑。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那些人很快便會追上來!”
李清水將羅盤拿在手中,在星光下努力辨認著方向,“這邊走!”
阿浮一口氣還未喘勻,又一次踏上逃命的征程。
月亮已經(jīng)完全隱入云中,夜黑風高,周遭一片死寂。
眼前的樹木開始搖晃,阿浮只覺得有血悶在胸口,鼻腔里的血腥味隨著粗重的喘息越來越濃。
她的腳步開始趔趄,“師父..”
李清水掌中傳來的力道重了一些,依舊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腳步,但阿浮知道他也在力竭,師徒二人踩在荒草中的腳步聲愈發(fā)凌亂。
“師、父…我、我跑不動了?!?p> 雖然嘴上那么說,可她奔跑的腳步卻不敢停下。
“阿浮,再忍一忍?!?p> 李清水止不住地喘息,阿浮知道他也是在拼著最后一口氣在逃。
但她現(xiàn)下只有十歲,瘦小單薄,力氣很快用完,腳下一個打絆,阿浮當即就要跌在地上。
李清水緊緊攥住她的手腕將她攔腰一抱,像貓一樣掖在懷里,在這密林中迂回躲閃,尋求著一線生機。
身后穿鎧甲的黑衣人追了上來。
那些人就像索命的無常,陰魂不散,步步緊逼。
“再有一炷香的時辰就是子時,生門會落在艮位,到時你就順著艮位跑,然后在天剛蒙蒙亮之時改道中孚!記住了么?”
“嗖”,一道冷光閃過,李清水的大腿擦出一片傷口,鮮血瞬間浸濕了道袍。
這樣跑不是辦法!
李清水看了眼羅盤,星光灑在銀色的線上,紅色的指針微微跳動,正上下不安地顫抖。
他猛地扭轉(zhuǎn)方向,從旁側(cè)的斷崖一躍而下,跌落在一條東西流向的小河前。
木、木是生門!
可木在哪兒呢?
李清水焦急地環(huán)顧著四周,猛地發(fā)現(xiàn)一棵枯樹豎在崖邊,樹枝早就枯萎斷裂,但樹腹中有一個洞。
李清水一把將阿浮摁了進去,迅速將身上的八卦袋摘下掛在她脖子上,從中掏出個銀色的羅盤塞到她手中。
“待會我把他們引開,你就順著羅盤指的方向跑,先艮位后中孚!記住了沒有!”
“引開”這兩個字深深刺痛了阿浮的心,她從沒有想過李清水會有這種念頭,也從沒想過路已經(jīng)走到了這一步。
她是個二十幾歲的人,明白李清水要做的代表著什么。
就像恐懼襲來,就像末日降臨,什么都明白也不愿放他離開,可就是無能為力去改變什么。
她緊緊揪住李清水的道袍,一改往日那副無所謂的德行,紅著眼眶質(zhì)問他:“那你呢師父?你往哪兒走?”
遠處索命的腳步聲已經(jīng)變得清晰。
李清水忽然上前一步,緊緊將阿浮摟在懷里。
他牽掛,也不舍,知道自己這么做意味著什么。
可阿浮跑不快,自己不過是個孱弱道士。
是賭一把活一個,還是兩人一起出去送死,好像沒得選。
擁抱短暫停留了那么一秒。
李清水將眼淚收回,一咬牙將她又往洞里推進去幾分。他撿起幾只樹杈擋在洞口,又拉下樹洞口枯黃的蔓草,正好能將她的臉蓋住。
“逃出去后,你要答應(yīng)師父兩件事?!?p> 阿浮怔證地望著他。
“把你今天見到的所有東西統(tǒng)統(tǒng)忘掉!出去后不要跟任何人說你來過晉城,尤其是這座將軍冢!”
他握緊她的肩膀,狠狠一搖,沉聲呵道:“永遠不要告訴別人你是我徒弟!記住沒有!”
眼淚唰地淌了下來,阿浮揪住李清水的袖口不肯松手,“師父!”
“師父...”
“師父!你別走...”
“師父!我不要你走...”
“師父...我求求你...”
“要死我們一起死...”
“我不怕死的!師父!”
“師父......”
李清水背過身去,沒有說話。
他還是頭一次聽見他的小阿浮叫了這么多句師父。
她從會說話開始,除了人前,她總是喊他老頭。
晦暗的星光給他那件舊道袍罩上一層煙紗,他的背影就像遠山中一顆清瘦的樹,不粗不壯卻格外蒼勁有力。
“傻孩子,師父這么厲害,怎么會死呢?”
說罷,他飛身入河,黑夜中忽然濺起的水聲,果然把人都引了過去。
阿浮緊握著手中的羅盤,大滴大滴的眼淚砸在這方小小的圓盤上,那些層層相套的圓圈和符號就這么模糊起來。
她不敢哭出聲,甚至不敢大口喘氣,她只能死死咬著手指,直到水聲和腳步聲漸遠,直到黑夜又一次恢復死寂,她才抹去羅盤上的眼淚,按照那個小小的“艮”字所指的方向,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