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不同尋常的邏輯
西門羽依然面色平靜地看著許文俊，似沒聽懂他話中含義一般，“不知許公子的玉膚膏能不能治愈骨傷，這一劍該是傷著骨頭了。”
許文俊將長劍抖了一下，大概是在試手感，聽了西門羽的話，隨口答道，“她是傷著骨頭了，玉膚膏治不了，不過能讓她死不了?！?p> 蒼白消瘦的臉轉(zhuǎn)向西門羽，不知在考量什么，點了點頭，“也罷，先給她療傷了，讓她也瞧一瞧長劍入骨是挺有意思的。”
許文俊身負絕世武功，一點不在意西門羽的舉動，將長劍隨手一放，俯身將休克的李婉兒抱起，扯開肩頭衣襟開始抹藥。
李婉兒已經(jīng)休克了，他的動作還是輕柔細膩想怕她痛一般，怎么看都對李婉兒挺在意的。
“許公子，既然你對李婉兒如此情意，為何要殺田榮陷害她受罰呢？”
玉膚膏在許文俊手上就是普通的膏藥，隨手一挖都是一大坨，“想殺就殺了，還要問為什么？”
“你難道沒想過，若是孫大人、趙大人若順水推舟將冤案冤到底，李婉兒定會死在牢中？”
“不會，不過吃點苦頭罷了。她若不吃點苦頭，怎么知道什么人值得信任值得依靠呢？似大官人這樣的，想讓她吃苦受累都沒機會了。”
西門羽試圖去理順他的思路，“你恨李婉兒？”
許文俊已將李婉兒肩頭傷口包扎完畢，“為何恨她？她是我見過最自立最堅強的女子?！?p> “張之玹是你殺的？”西門羽的思路忽然跳躍了一下。
許文俊手上動作停了一下，慢慢將李婉兒衣裳整理齊整，“是。”
“她的五任相公都是你殺的？”
“是?！痹S文俊在李婉兒鼻息間探了一下，又從懷里開始掏藥瓶。
“你既然不恨她，為何要毀她安穩(wěn)幸福？”
許文俊轉(zhuǎn)頭看向西門羽，“張之玹懦弱無能，如何能給她安穩(wěn)幸福？蔣衡好色貪財，如何能給她安穩(wěn)幸福？賈思易奸詐而怯懦，如何能給她安穩(wěn)幸福？”
“所以你連殺她五任相公，讓她成為十里八鄉(xiāng)聞風(fēng)喪膽的至陰煞星黑寡婦，她就能得安穩(wěn)幸福了？”
“呵，這話從你一個花花公子口中說出，也是有意思了。你流連花叢十?dāng)?shù)載，何曾想過給任何一個女子安穩(wěn)幸福？”
說著往李婉兒嘴里塞了一粒藥丸，又拍了拍她的臉，臉色蒼白的李婉兒幽幽醒來。
“婉兒，我說過要帶你走的，咱們走吧?！?p> 李婉兒趕緊抬頭看了一眼對面坐著的西門羽，確認他沒事后給了他一個“一切都托付給你了”的眼神，柔聲應(yīng)道，“好，我們走?！?p> 許文俊將李婉兒放在椅子上做好，“不過，走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要做?！?p> 將手邊長劍撿起，“西門羽，你不是想知道如何死才是最痛苦的方式嗎？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p> 李婉兒沒想到自己已經(jīng)答應(yīng)離開許文俊還要殺人，“許公子，不可?！?p> “到現(xiàn)在他都還想殺你，也該讓他試試什么叫痛苦的滋味。”
提了劍慢慢向西門羽走去，他一點都不擔(dān)心西門羽會叫人或者反擊，整個西門府甚至整個吉良無一人能攔得住他。
許文俊本來就高，李婉兒又坐在椅子上，從她的角度看去，許文俊將西門羽擋了個嚴嚴實實，“許公子，不能殺大官人。”
“沒關(guān)系，我殺人很快的，便是讓他死得極為痛苦，我也可以很快的?！?p> 說完，“波”地一聲將長劍刺入西門羽右肩。
他剛才給李婉兒療傷查看過李婉兒的傷勢，手法又極為精準，這一下長劍還真不偏不倚卡在西門羽的肩胛骨上。
“這一劍不是告訴你什么死法最痛苦，只是還你刺婉兒這一劍?！?p> 西門羽臉上笑容不變，“所以你想好讓我如何死了，也好，那就祝你跟大娘子永結(jié)同心百年好合，你娘親在我府上，要不要順便跟他說一聲？”
不提尚書夫人還好，一提尚書夫人，許文俊握劍的手一轉(zhuǎn)，“咔嚓”聲響中，西門羽臉色白了。
“西門羽，我倒想看看你有幾分本事......”
他的手法比三寸丁的誤打誤撞精準得多，既挑了西門羽的肩胛骨又沒血濺當(dāng)場，除了西門羽肩上一陣劇痛之外，看不出跟李婉兒的傷勢又何區(qū)別。
臉色蒼白的李婉兒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許文俊，你住手！”
西門羽俊俏的臉上冷汗直冒，他還硬擠出笑容，“李大娘子，祝你得償所愿跟許公子遠走高飛比翼齊飛......”
“西門羽，你閉嘴！”李婉兒急了，聲音都喊破了。
許文俊皺眉看了看西門羽，又看了看李婉兒，“你不想他死？”
西門羽給她說過，凡對自己有情意的人，許文俊一定會毫不留情地痛下殺手，她不想西門羽死，“我不想任何人死，許文俊，你聽我說，若要我跟你走，西門府的人你一個不能動，包括我娘?！?p> 西門羽還笑道，“你替我求情，許公子更要殺我了?！?p> 許文俊又看了看李婉兒，再看看許文俊，“你替他求情？”
李婉兒很想踹西門羽兩腳，明知道所有人都無法阻止許文俊，你還惹他干嘛？上趕著找死嗎？
“我替西門府所有人求情，我替所有無辜的人求情，你不要再濫殺無辜了?！?p> 許文俊眉頭皺得更深了，“濫殺無辜，他們都該死啊......”
“誰若該死，自有律法在。許公子，你不要再殺人了，西門府的人不能動，其他人也不能動?！?p> “許公子，你是不是在想她為什么不想我死？實話告訴你......”
“西門羽，你給我閉嘴！”
李婉兒知道西門羽在激怒許文俊，可這有什么用呢，沒人能阻擋許文俊。
激怒了他，只有死路一條，他怎么也跟著執(zhí)拗上了？
“許公子，不管你承不承認，你到底是尚書府的公子，你每多殺一個人，你爹娘便多一項罪名。尚書大人又如何，不可能蓋住你所有罪行的，收手吧。我們走，浪跡天涯四海為家，塵世間的事，我們都不要管了。你手下留情，就當(dāng)還你爹娘生養(yǎng)之恩了?！?p> “大娘子，許公子一定會......”
李婉兒蹭到西門羽身邊，就著許文俊手中長劍往前一遞，“哪兒那么多廢話？”
西門羽痛得冷汗順著臉頰滴落到衣衫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許文俊忽然明白了似的，“婉兒，你這是怕我殺他？”
“我們走，別耽擱了?！?p> 許文俊不著急了，“婉兒，你是不是怕我殺他？”
西門羽緩過那口勁了，“對，她怕你殺了我?！?p> 李婉兒對西門羽的執(zhí)拗是相當(dāng)有體驗的，他是連命都可以不要的執(zhí)拗，“我們走，當(dāng)心你娘親知道你來了。”
“許文俊，她就算跟你走了，她心中也會惦念著我......”
李婉兒手繼續(xù)往前一遞，西門羽又閉嘴了。
“婉兒，他說的是真的？”
李婉兒發(fā)現(xiàn)了，許文俊對正常人的情感感知有些障礙，自己沒動手傷害西門羽之前，他沒發(fā)現(xiàn)自己不想西門羽死。
看來，自己真的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自作聰明了。
西門羽又不怕死地來了一句，“她不說話就是真的，她不想我死，更不想我傷心......”
“西門羽！”李婉兒本能地大喊一聲，你真的不怕死啊。
李婉兒感覺到許文俊緩緩將西門羽肩頭的長劍抽了出來，他臉上有疑惑的表情，“你不說話，是怕我殺了他，也是怕他傷心嗎？”
李婉兒不敢回答是或者不是，她不知道西門羽為什么忽然執(zhí)拗地激怒許文俊。
“她不敢回答，是怕你像殺張之玹一樣殺了我......”
李婉兒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像從水里拎出來的西門羽，“張之玹......”
許文俊點頭，“我殺的，所以你怕我殺了他？”
雖然心中已經(jīng)打了無數(shù)個底，聽到許文俊親口承認，李婉兒還是眼前一陣金星亂冒，“許......”
西門羽不怕死地又來一句，“你前五任相公都是被他殺的，我是你第六任相公，自然也是要死在他手里的......”
“你閉嘴！”
李婉兒狠狠吸了一口氣，“許文俊，我不管你從前做過什么，我們走，到塞外去、到邊疆去，到所有人都不認識我們的地方去......”
“不管你怎么說，他都是要殺我的......”
李婉兒恨恨地站到西門羽身邊，想狠狠抽他幾個耳光，可看到他被冷汗?jié)裢傅纳n白俊臉，又心軟了。
許文俊終于看懂了她這個表情，手中長劍提起，“你不舍得他死......”
來不及細想，李婉兒轉(zhuǎn)身撲到西門羽身上，許文俊手中長劍懸在半空沒刺下來，臉色卻更難看了，“他說得沒錯，你不舍得他死?！?p> 西門羽笑道，“婉兒，你護不住我的......”
李婉兒能感覺到他肩頭的血洇濕了衣裳染到自己肩頭，“許文俊，你要殺他，連我也一并殺了。你殺了他，我娘親必死無疑，我怎能跟你浪跡天涯四海為家？”
她這是豁出去了，無論如何都要護西門羽。
西門羽右肩受了傷，左手使勁推了推李婉兒，“婉兒，你起來，這里沒你什么事?！?p> 許文俊一手將李婉兒提溜起來，“你不舍得他死......為什么？你不知道他想殺你嗎？”
李婉兒不知道如何回答才能讓他打消殺人的念頭，只能沉默。
“她知道，可是她更知道，我才能讓她真正安心。”
“讓她安心？你手無縛雞之力，如何能讓她安心？婉兒，他說的是真的？”
許文俊的眼中疑惑越來越深，“你知道他想殺你的啊，當(dāng)初若不是我出手，你已死在那一群殺手手中了。”
“許文俊，你知道為什么她信我不信你？你可以殺我，殺了我也沒關(guān)系的......”
李婉兒聲音里有哀求有害怕，“西門羽，你別說了?！?p> 她不開口則已，這一開口，許文俊也算明白了，“婉兒，為什么呢？”
“許文俊，你為什么殺張之玹他們？”
“為什么？他們都給不了婉兒安穩(wěn)幸福，張之玹懦弱無能，如何能給她安穩(wěn)幸福？蔣衡好色貪財，如何能給她安穩(wěn)幸福？賈思易奸詐而怯懦......我為何殺不得？”
李婉兒閉了閉眼睛，“許文俊，我不問你的過去，只要今日你不動西門羽......”
“你心中有他？為什么？因為他相貌俊俏？”
他手中長劍抖了又抖，若是李婉兒說出一個“是”字，只怕西門羽這張顛倒眾生的禍害臉就沒了。
西門羽硬撐著站了起來，“與相貌無關(guān)。許文俊，你根本就不懂如何保護一個人，更不懂如何讓一個人安穩(wěn)幸福，哪怕你武功再高......”
李婉兒默默站在西門羽和許文俊之間，“許公子，我們走?！?p> 許文俊視線越過李婉兒看向臉色蒼白的西門羽，手中長劍松了又握、握了又松，“婉兒，他說的是真的嗎？就算我殺了他，就算你跟我走，你也不會覺得安穩(wěn)幸福的？”
看到李婉兒瘦弱的身體站在自己和西門羽之間，“你在保護他？”
李婉兒面露凄苦，“許文俊，我們走吧，你不要再殺人了?！?p> 西門羽和許文俊一左一右同時拉李婉兒，“李婉兒，這里沒你什么事......”
“婉兒你走開?！?p> 被許文俊又提溜開了。
西門羽左手捂住自己肩頭，一臉堅毅，“你可以一劍殺了我，試試我說的是不是真的?！?p> “許文俊，你若殺他......”
許文俊手中長劍提了又放，“為什么？婉兒，你告訴我為什么？明明他一直想殺你，我一直在保護你，為什么？”
西門羽微微一笑，“你若不陷害她，她也不需要你救。你改變了她的一生，還要她感激你？”
“我若不殺那些人，她也會陷入痛苦的生活。張之玹懦弱無能，將他母親的話視為金科玉律，他如何能護得住婉兒；蔣衡好色貪財，不過是看在婉兒貌美多金......”
西門羽一抬手，“打住打住！那你為什么鐘情李婉兒？憑什么你就能鐘意李婉兒，別人就是另有所圖？便是別人另有所圖，這是婉兒自己挑選的人，你為什么要替她決定人生？你替她決定人生也就罷了，為什么要殺人？你殺人也就罷了，為什么還要陷害她？”
許文俊怒了，“我不殺張之玹，婉兒就要嫁過去受苦了，我不殺蔣衡，婉兒就會人財兩空了......”
“你的意思是，你殺人都是為了李婉兒是吧？”
“對，我殺人都是為了婉兒。殺了他們，他們便不能欺負婉兒?！?p> “然后你就陷害她？那你跟你殺的人，有什么區(qū)別呢？”
許文俊更怒，“總有一天她會明白，我是為她好。”
“沒有那一天，你只會讓她活在恐懼和絕望之中......”
“便是恐懼和絕望，那也是我給她的，她也會歡喜的?！?p> “我不會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