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舊時光里走來的人
秋高氣爽，陽光照進(jìn)院子，雖然是秋天了，但依舊草木葳蕤，顯得生機(jī)勃勃。
章云山正拿著水槍給花澆水，黎光明和章恒幫著在旁邊，按照章云山的指揮，給花木修剪枝葉。半夏喝杯奶，又吃了兩個大肉包子，才從昨晚早早醉了的懊惱中掙脫了出來。
出外買菜的三個人次第回了家，二嬸一幅掩飾不住的開心，寧燁整個人眉眼間都顯得特別舒朗，只有跟在最后面的章書秋，臉上變幻莫測。章恒看著這三個人經(jīng)過身邊進(jìn)了廚房，捅了捅黎光明，指了指章書秋，黎光明一臉不解。
章恒想了想，塞了剪刀到黎光明手里，正準(zhǔn)備進(jìn)廚房問一句，那邊于川急匆匆走進(jìn)院子，進(jìn)了廚房，拉了章書秋問道：“小秋，有個叫龍珊珊的，你認(rèn)識嗎？”
章書秋愣了愣道：“你說誰？”
“龍珊珊，吳蔚說這個人一直在找你，說是你同學(xué)，但是我好像不認(rèn)識這么個人啊?！?p> 章恒聽到這個名字，心里猛跳了一下，緊走了幾步到章書秋面前，只見她已經(jīng)臉色煞白。
二嬸和寧燁正從袋子里往外拿菜，看見章書秋這個表情，就知道必然是認(rèn)識的，于川看到章書秋這樣子，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章恒摟了摟章書秋的肩膀：“小秋，你……”
章書秋一下晃過神來，對于川道：“可以聯(lián)系得上她嗎？龍珊珊。”
于川搖了搖手機(jī)，聲音有些澀澀地答道：“吳蔚發(fā)了個手機(jī)號碼給我，說是那個龍珊珊留給出版社編輯的，她找了那個編輯好多次，說是你以前的同學(xué)，讓把她的電話給你，說你一定會跟她聯(lián)系，還給那個編輯寫了好多郵件。那個編輯也是看她誠心，就問了問吳蔚……”
“把電話給我！”章書秋這種急切和激動的樣子，在場的這些人都很少得見。
于川看她這個表情卻很猶豫，只是看向了章恒，章恒猶豫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章書秋收到于川發(fā)來的電話急急出了廚房，往樓上去了。
于川才敢開口問章恒：“這是誰？不要緊吧？按理說，小秋的同學(xué)我應(yīng)該都認(rèn)識，但我不記得有這個名字?！?p> 章恒搖搖頭低聲道：“不要緊，那個孩子和你們一樣，都是和小秋最要好的，阿姨很感激她，沒有她，小秋怕是……”說著竟忍不住泫然若泣，聲音中都帶了哽咽。
于川從旁邊抽了兩張紙巾遞給章恒，章恒拍了拍于川的手，想說什么，又只是嘆了一口氣道：“你去看看小秋……”
寧燁和二嬸面面相覷，二嬸看著章恒問道：“不要緊吧，我看小秋那表情，可不像沒事?！?p> 章恒抬起頭，看見寧燁還站在那里，搖搖頭對二嬸道：“沒事，都過去了那么多年，小秋如今也大了，經(jīng)過風(fēng)浪見過世面，舊人重逢，應(yīng)該是好事。”
寧燁見章恒似乎不太想當(dāng)著他說什么，便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出了廚房上樓去找黎耘。
“你知道有個叫龍珊珊的嗎？”寧燁單刀直入問黎耘道。
“龍珊珊是誰？”黎耘有點(diǎn)莫名其妙。
“有個叫龍珊珊的找小秋，說是她從前的同學(xué)，但我看她和你媽媽表情都不太好?！睂師畎褟N房里的事講了一遍。
黎耘聽完沉默了半晌才道：“應(yīng)該是那個女孩子，我妹妹有陣子很不好，聽我媽說是那個女孩子給她灌水，灌米湯，才讓她活了下來，我媽找去的時候，我妹妹只剩了半條命……”
“你妹妹，小秋，究竟都經(jīng)歷了些什么？”寧燁心里抽得緊，又不知心里那些情緒從哪里來，又該如何去消弭。
“我不知道，感覺我媽也沒太鬧明白。就是她整個初中階段，我們都搞不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那時候她跟著她媽媽改嫁到了別家，我媽和她媽不對付，除了小秋偶爾假期上我家來一回，都沒什么來往……”黎耘說著欲言又止。
“那她怎么后來又來了附中？還那么奇怪？她的眼神和表情，完全不像一個高中生……現(xiàn)在還是什么單身主義?！睂師罾^續(xù)追問。
“我真不知道，小秋不說，誰也不敢問。但是我覺得應(yīng)該跟一個叫龍浩的男生有關(guān)?！崩柙畔肓讼脒€是說了出來。
“你怎么知道？你認(rèn)識這個叫龍浩的？”寧燁問道。
“有年暑假，小秋帶他來找過我，后來我?guī)退I了些網(wǎng)吧淘汰的電腦，他說是在他們那兒開網(wǎng)吧。那年頭江城的網(wǎng)吧都不多，他們那種地級市，還算是挺新鮮的。”黎耘答道。
“后來呢？你后來見過他嗎？”寧燁一步也不肯放松。
“沒有，沒見過，我，我覺得，那個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在了?！崩柙畔袷窍露Q心，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為什么？你為什么這么判斷？”寧燁眉頭緊鎖。
“沒有理由，就是直覺，直覺。當(dāng)初我看他對我妹妹，那眉眼間的東西做不了偽，就是那種，疼得能滴得出水……如果他活著，我妹妹這些年不可能活得跟個活死人一樣。”黎耘一股腦兒把心里的疼說了出來。
寧燁心里猛地一抽，這也許就是，她那讓他根本無法想明白的眼神里，最深又最復(fù)雜的東西吧。雖然心里有了答案，但他還是不愿意承認(rèn)：“你怎么這么說你妹妹，她現(xiàn)在不是挺好的？積極上進(jìn)，成績斐然，有親人，有朋友，有多少人能活成她這樣？”
“哈，她活得像尊佛，俯瞰人間蕓蕓眾生，她是有親人和朋友，可她卻從不依靠我們這些人，她就一直那樣笑著，可我每次看了都覺得難過得很。我寧愿她像小時候那樣，為了爭個玩具，爭兩顆糖和我干仗。可現(xiàn)在，她看我的眼神，比我媽還更像媽。你不知道她小時候，那眼睛黑得發(fā)光，那叫生機(jī)勃勃。可如今，她那眼睛也能發(fā)光，卻變成了佛光普照……”說起這些，黎耘激動得厲害。
“這么說，那個叫龍珊珊的，應(yīng)該是知情的？”寧燁分析道。
“應(yīng)該知道吧！”黎耘若有所思答道，突然又警覺地抬頭問道：“你想干什么？你可不能亂來，小秋活得不容易……”
“我不想干什么，就是，就是心疼她。這個結(jié)不解開，你覺得她能好得了嗎？”寧燁聲音里充滿了堅(jiān)定。
章書秋撥打龍珊珊的電話時，手一直打著顫，心里跳得厲害。
“喂，你好，哪位？”電話接通，那頭一個女聲傳過來。
聽到那聲音，一股熱流從章書秋的心里眼里噴薄而出，張了半天嘴，卻怎么也說不出話。
電話那頭又“喂”了幾聲，見沒說話，正準(zhǔn)備掛掉，“別，別掛，是，是我，珊珊……”
電話那頭窒了窒，突然大聲喊了起來：“小秋？小秋，是你嗎？”
“嗯……”章書秋怎么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淚和顫抖。
“小秋，真的是你，我終于找到你了，你在哪里？”
“小秋，你說話啊，你是不是在哭……”
“小秋，你別哭，你哭得我也忍不住想哭……”
于川奔上來看見章書秋已經(jīng)泣不成聲，只是握著電話卻說不出話，給了屈瑩瑩一個眼神，屈瑩瑩立即會意。
于川走上前輕輕攬著章書秋，一只手在她肩上輕撫，一只手要去拿她攢得緊緊的電話：“小秋，我來說，你平靜一下?！?p> 章書秋手逐漸松了，人軟在了屈瑩瑩懷里。
于川拿起電話，聽到電話那頭也在抽泣，心里忍不住發(fā)熱，聲音略帶顫抖地說道：“你好，我是小秋的朋友于川，她現(xiàn)在很激動，一直哭，說不出話。”
那邊猛吸一口氣道：“好，她過得好不好？我就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p> “她，挺好的……”于川答道。
章書秋終于緩過氣來說道：“她在，哪里？見面……”
“她應(yīng)該能過得好，她那么聰明……”電話那頭雖然帶著哭腔，卻能聽出來發(fā)自肺腑的高興。
“你現(xiàn)在在哪里？小秋問能不能見見你？”于川問道。
那邊沉默了一下才道：“我看小秋這電話，是江城的號碼，我到江城去見她吧，你發(fā)個定位給我，我這會兒出發(fā)，一兩個小時就能到?！?p> “好的，太好了，那待會兒見！”于川掛斷電話，又加了微信，然后把定位發(fā)過去。章書秋哽咽顫抖著看著于川快速地做好這一切，心才稍微平靜下來，卻怎么也止不住顫抖。
“我去倒杯水，瑩瑩你給小秋擰把熱毛巾?！庇诖ǖ?。
于川怕章恒擔(dān)心，下了樓就看見章恒在門外的檐下站著，馬上道：“那個女孩子等下要來，小秋一直在哭，都說不出話來?！?p> 章恒拍了拍于川的手道：“當(dāng)年我不讓她們再來往，小秋肯定心里怪我……”
“那她等會兒要來，您……”于川低聲不確定道。
“那時候是那時候，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其實(shí)后來我也找過那個女孩子，但是聽說去了山城。珊珊很懂事，她都明白。就是那幾年的事，在小秋心里是死結(jié)，我們都是不敢問也不敢碰的，你們……”章恒語氣中帶著無限傷感。
“我懂的，您放心！”于川重重點(diǎn)頭道。
于川端了杯綠茶上去的時候，章書秋已經(jīng)平靜了下來。屈瑩瑩不解地看了一眼于川，見于川輕輕搖頭，便也不再多問。
于川把溫度適宜的茶水，放到章書秋還在微微顫抖的手里道：“喝點(diǎn)熱水，你這副樣子，等下人家來了別嚇到了?！?p> 章書秋呆呆地端起茶杯，送到嘴邊輕輕啜了一口，那絲溫?zé)釓拇烬X間滑到了心里，胃里，身體里……
于川見她發(fā)呆，輕輕問道：“能不能和我們說說？”
綠色的茶葉在淺碧色的茶湯里打著旋兒，章書秋看著那茶葉發(fā)了一會兒呆，才開口道：“有陣子，我覺得活不下去了，還有人在四處找我，我雖然不想活，但是也不能落到那些人手里。珊珊她冒著很大的風(fēng)險(xiǎn)，把我藏在她家。每天給我灌水，灌米湯，灌菜湯，讓我活了下來……”
于川和屈瑩瑩從前只是猜測，章書秋肯定經(jīng)歷過什么，卻沒有想到是這樣的絕境。屈瑩瑩挨著章書秋，手臂跟手臂貼得緊緊地道：“沒事了，都過去了，你看我們這些人，有幾個沒有想死的時候，還不是都這樣互相攙扶著走過來了……”
三個人都覺得這話題很沉重，一時不知道怎么說下去才好，章書秋搖搖頭道：“你們不知道，珊珊她，是她媽媽帶著肚子進(jìn)的門，她爸爸從小對她不是打就是罵，她藏著我，對她來說，是很要命的，我后來被我姑姑接走，這紙肯定包不住火，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捱過去的……”
于川嘆口氣轉(zhuǎn)移話題道：“哎，馬上人就要來了，你就能見到她了。你還記得她喜歡吃什么嗎？咱們做點(diǎn)她喜歡吃的東西，也算盡盡心意，你說是吧？”
章書秋愣了愣道：“那時候她最喜歡吃黃瓜炒火腿腸，每次吃火腿腸她都高興得不得了。但是那時候她過得拮據(jù)得很，其他的，我還真不知道她喜歡吃什么?！?p> 屈瑩瑩拉了拉章書秋道：“咱們做一桌子菜，做豐盛些，總會有她喜歡吃的，走吧，別坐在這里想東想西了?！?p> 章云山知道這是出了什么事，卻又根本不敢進(jìn)來問，他心里明白得很，自家這個姐姐，一般都是云淡風(fēng)輕，若有事必然是不能問的大事，只急得在院子里轉(zhuǎn)圈。看著于川和屈瑩瑩拖著章書秋進(jìn)了廚房，悄沒聲在廚房外面聽了半晌，才算放了心，進(jìn)了屋去找章恒。
章恒正和黎光明坐在三樓的書房里，兩個人也沒有交流，只是一個捧著本書，卻沒翻過頁，一個捧著杯茶，從熱到?jīng)鰶]喝一口。
章云山從沒見過姑姑姑父這樣，只是期期艾艾站在門口道：“我姐去了廚房，那兩個姐姐陪著她一起做飯呢，我聽了半天，說了好多菜……”
黎光明和章恒一起看向章云山，愣了愣，臉上逐漸露出笑意來，黎光明道：“你去叫你耘哥，讓他開車去前頭老李家，買些螃蟹回來，撿大的挑，再看看有沒有龍蝦，野生甲魚，都買些回來?！闭f著又站起來道：“算了算了，還是我去吧，那個老李欺生，讓你們?nèi)ヅ率琴I不到什么好的回來?！?p> “叫小耘開車，你們父子倆一起去。”章恒站起來就往樓下走，去找兒子開車。
章云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直嚷著：“讓我去，我也去，我會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