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在逼近，尾夏的暑假快要來臨，當(dāng)然，伴隨著的還有我高中生涯的結(jié)束。
好朋友之間大多像慵懶散漫的貓，一團團湊在一起，男生多在暢想大學(xué)生活會遇到“細(xì)腰豐乳”的學(xué)姐、“段位精悍”的舍友。女生會憧憬愛情的到來，甚至每到寢室的臥談會，都會聊到如何交代自己的初夜。慢慢的，本沒有交集的優(yōu)等生和“問題生”也開始變得熟絡(luò)，彼此甚至多了寬容。
同學(xué)間也開始議論“誰和誰又在一起來了”，“哪個班級的男生最帥啦？”之類的問題。
我也會趁著幫老師收作業(yè)的空檔故意拐下樓，從尾夏的班級路過，看著她轉(zhuǎn)身嬉鬧或者奮筆疾書。心里數(shù)著日子，盤算著能多看一眼，自己都是賺了的。那時看來，敢于冒險宣稱在一起是件天大的事兒！好像17歲的在一起篤定會是一輩子。從不會想到未來世事涼薄，人間殘酷，生活會洞穿所有的永不背叛和青春誓言。似乎所有人的17歲都在感想：眼前人便是意中人，心中事就是一輩子。
那時，我看過所有17歲情侶的眼神：干凈，純粹，偏執(zhí)的喜歡，不吝回頭，不念來生。有從容赴死的氣魄，對于愛情，從未慫過。只是后來，牽著的手會變得麻木，牽掛的心也會走神，一去，便再也不回。
為了在接下來的考前體檢中，顯得消瘦些，每天都要跑上幾公里，從家里跑到尾夏的樓下，再折回。心想著尾夏這家伙會不會突然“裸露”著從窗邊閃過，或者下樓，這樣，我還能有個精心安排的邂逅。
可幾天下來，除了之前攆過我的幾條狗，好像并沒有人起的很早。尾夏沒有遇到，倒是好幾次看到尾夏的媽媽出門買早點，一連幾次都是她一個人，使我對她爸爸的存在多少有些懷疑。轉(zhuǎn)念一想，她那么懂事，反倒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本本主義”和“不諳世故”。
重新和蘇沐恢復(fù)“實質(zhì)性的聯(lián)系”，要從那次晨跑說起。
她家之前因為遠(yuǎn)離市區(qū)，除了上下學(xué)會擦肩而過，基本沒有機會寒暄?？赡谴慰吹教K沐時，還是沖擊到了我。好看的劉海下一雙哭腫的雙眼，止不住的閃爍淚珠。糙皺破敗的條紋格衫胡亂的貼在身上。再加上一只白面球鞋，一只缺腳趾的大號拖鞋。讓蘇沐看上去像極了被洗劫一空的“敘利亞難民”。
“喲！剛?cè)ネ臧屠钑r裝周啊？這演的哪一出？”我從后面湊過來，橫在蘇沐眼前。
“瞧你說的，哪的話”她使勁擠出笑容，干癟而生硬
“那不去時裝周難不成昨晚在酒吧鬼混？”我故意上下打量道。
“有完沒完啦！”蘇沐說著故意把套著球鞋那只腳往后藏，因為重心不穩(wěn)，糟糕的在我眼前左右搖擺。
“叔叔打你啦？”
“他敢?。 ?p> “那就是偷偷喝酒啦”我一臉壞笑的看著她。
“有沒有想過離開這個世界”蘇沐突然嚴(yán)肅起來，眼神堅定。
“我有點。。。。。。Enmmmmm 不想”看蘇沐認(rèn)真的說，我忍不住笑。
“笑什么”她有些不悅。
“我現(xiàn)在的樣子，一個人，怕步子太沉”
“嗯？”
“我是怕就這么走了，娶不到尾夏，我會遺憾”
“可我也是很重要的人吧，除了尾夏，會想到我嗎”
“怎么說？”
“在看到好多男孩子喜歡她時，在那么多人夸她優(yōu)秀時，在希望留在她身邊卻只恨數(shù)著日子要離開時，哥，你會想起我嗎”蘇沐有些動情的望著我，眼淚在淚窩里打轉(zhuǎn)，像漣漪回蕩，怎么也不靠岸。
我不知道怎么說，故意岔開話題。一邊把衣服攮給蘇沐，兩人一邊朝著711走。
看著落寞如狗的蘇沐胡亂踢著碎石，才想起，好像幼時總是有同學(xué)圍著蘇沐欺負(fù)，說她“瘸子的爸爸瘋子媽，鼻涕過河苦哈哈”，每次都是我沖過去和欺負(fù)她的那幫家伙滾在一起，替她解圍。還怪她不爭氣，被欺負(fù)了都不知道告訴大人，就知道使勁的笑。眼看著臟兮兮的她背離人群，笑得沒邊，卻美好。再后來，蘇沐每星期總是會有幾個晚上的飯是在我家解決的。我媽還故意把蘇沐帶補丁的衣服換下，用我的大褲衩改成半袖給蘇沐穿，害得我光著屁蛋扎在被窩里抱怨她偏心。再后來，父親進城上班，兩家就失了聯(lián)絡(luò)，印象中自己哭了好久好久，說媽媽弄丟了妹妹，臟兮兮，沒人要，我卻當(dāng)成寶的妹妹。
“為什么要說死亡？”我看繞不過，就直接發(fā)問。
“你有爸爸媽媽疼，我只有爸爸的毒打，我想去找媽媽”
“每次騎車到半路壞掉，急的直掉眼淚?？粗鴦e人家的爸爸開著車在身邊疾馳而過，就想，我的爸爸死了算了。干嘛活在人世還要折磨我”
“我可以硬著頭皮默單詞，算方程，猜細(xì)胞結(jié)構(gòu)，背歷史文藝，可最怕語文老師一時興起，要寫什么我的父親。我的父親沒有朱自清父親的慈祥和臃腫，沒有錢瑗父親的狂狷而細(xì)膩。我的父親，是個酒鬼。只會喝醉了酒，掀起巴掌打的我抱頭鼠竄，指著鼻子罵我“婊子養(yǎng)的崽子”，打的我想去找媽媽，想媽媽為什么不把我?guī)ё?，一了百了的好”?p> 那個上午，我沒有參加作為高中生的最后一次月考，蘇沐也沒有如約出現(xiàn)在尾夏面前，去把早已挑選好的分班回憶錄活頁冊親自交給尾夏。這樣隱瞞第三方的消失事件，后來變得愈演愈烈。
“打車吧”我試探性的問
“想走走”
“就這樣走下去”蘇沐扭過頭看向窗外，被陽光熏染的落地窗映襯出蘇沐絕望的臉，那時，她只像自己，后來的蘇沐，卻活成了別人。
“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就像旁人從不在乎我”
“沒有旁人吧，是親人”我說
“不是親人，是禽獸”蘇沐止住腳步，嘆氣的厲害。
711里的人越來越多，總有人上下打量我和尾夏，盯得我很不舒服，倒是尾夏，旁若無人的看向窗外。
不遠(yuǎn)處有家賓館，在整排的補習(xí)機構(gòu)的加持下顯得突兀而丑陋。。不像那時的我，總想著讓蘇沐
“看什么”蘇沐強笑著說
“我想把你臟兮兮的衣服換掉”
“嫌我給你丟人了？怕別人覺得我太臟了？還是你這個哥哥不像話”蘇沐看著我說
“對不起”我一本正經(jīng)地道歉。
“出來的匆忙，以為可以早早的回去，便把鑰匙放在家。沒想到半路被你截胡，可憐”
“可憐??？可憐我這個有娘生，沒娘教的落地仔？”
“不是！說的什么話！快瘋的家伙”我為難的擠笑，難看。
“家里沒有熱水，我去賓館開好房間，你去沖個熱水澡，休息一下，再想想下一步怎么走”我鼓足了勁兒說道。
“奶奶家有一把鑰匙，晚上才能去拿。爸媽去旅行了，家里也沒人，他們也不要我了”我使勁強調(diào)拋下我，蘇沐突然發(fā)笑。
“也成了落地仔！哈哈”
“家里就別回了，去我家。爸媽不在，就我自己。我的衣服還多，算是干凈。鞋子也有，不會一鞋一只。小時候被你騎過的小紅馬還在，只是氣癟了，像你一樣。沒了依靠，感到絕望，對吧！現(xiàn)在時間還早，你這個樣子去乞討還好，回學(xué)校，免了吧?！?p> 我故意走在蘇沐右邊，遮擋列架上避孕套之類讓人難堪的東西。蘇沐看著我螃蟹一般側(cè)著身一挪一步的跟著她走，有些發(fā)笑。陽光穿透墨暗的云，傾瀉進地面，折射在她稍有起色的臉，倒有幾分凄美。
“怎么？”蘇沐盯著我看。
“沒！想起了以前”電梯在動，我也在追溯。
“哥”蘇沐突然喊住我
“別離開我好不好，我沒有親人了。即使是你，也是失而復(fù)得”她委屈的把我逼到角落。
電梯門開，紅色的信號燈停在四樓。走廊盡頭的窗簾被風(fēng)吹的鼓動，像直立的海浪，攪動的人心煩。
“進來啊”我打開門，本來不大的房間被床塞了滿眼。讓兩人都動彈不得，只能肩并肩挨著。墻上豪乳半露的仕女圖讓我臉紅的把頭扭過去，不知所措的在嘴里嘟囔什么自己聽不懂的話，急的直咽口水。
“去洗身子吧，臭轟轟的”我打破僵局，故意把聲音調(diào)高。
蘇沐搓著衣角示意我轉(zhuǎn)身。聽著浴室傳來的水聲，夾雜著蒸汽，把本來干冷的對話變得曖昧起來。
蘇沐胡亂擦了兩下身子，使勁把浴巾裹進了胸里。水珠和汗珠一起，從她的頸下滑落進胸部的間隙，把浴巾潤成了水漬。整個胸部的輪廓變得清晰起來。
“好些了？”我低頭小聲地問。
“嗯！謝謝”蘇沐呼吸有些急促，喘的厲害。
“你也說撿到了哥哥對嘛”我說“所以愛的顏色從來都是兩種，色彩斑斕或單一，給予蘇沐的，是后者?！?p> “嗯！”蘇沐頭點的像啄米的小雞，使勁的咧嘴笑。
“尾夏就一個，蘇沐也一個??！這世界真像是圓盤。兜來轉(zhuǎn)去，喜歡你的人在盤底，你喜歡的也在這里。會碰面，會交手?？捎龅降膱雒婵偸菤g喜的，即使心里難受，也要裝作祝福的樣子吧！人也是虛偽，放不下，得不到。深情不忘，淺愛不菲”蘇沐一字一句的說，毫無停頓。
“蘇沐也有喜歡的人啊”我向床腳挪了挪。
“即使現(xiàn)在沒有，將來總要遇到，對吧”我說
“困了！要睡”蘇沐不聽我說，徑自掀起被子，往被窩里鉆，只剩我一人，不斷地搓手，望著窗外沉下的夕陽，滿腦子卻全是尾夏。
時間還早，我倚在床頭發(fā)呆。
“睡不著？頭疼的厲害”蘇沐沐抬頭跟我說。
“跟我說說吧，說說將來，說說尾夏，說說你和尾夏的將來”蘇沐說。
“我想聽”蘇沐眼中星星點點的說
“什么呀”我假裝聽不懂，起身探頭向窗外。
“嗯”蘇沐看著我漲紅的臉又一臉癡笑的面面相覷。
“還有多久？還能憋多久？”她故意鱉著笑看我
“哦”
“起身吧，回家”我整理下衣服，要往外走。
“家?哪個家？爸爸的家？還是不知道在哪兒的媽媽的家”
“別跟我說家，太奢侈的字眼，扎耳朵”蘇沐突然有點歇斯底里。
“是又要丟下我？就像七年前那樣”蘇沐假裝要哭
“哪兒的話！當(dāng)然不是”我停下腳步說
“你穿衣服啊先，我要去買菜”
“是我的家，是你小時候常呆的家”
“謝謝”蘇沐重重的說。
夜幕來的快，像疾馳的旋風(fēng)，不曾感受便已深陷其中。
悄悄潛入家里，已是午夜。晚飯我負(fù)責(zé)做。半裸的壁櫥還殘存半瓶紅酒，再加上買的鮮牛肉。一道“紅酒羹牛”躍然案上。先是把土豆，西芹洗凈備用，然后橄欖油入湯鍋，西芹色香具備，然后放入牛肉，煎至上色。最后均勻加入紅酒，土豆塊，用雞湯調(diào)味。等待肉蘇粘即可。到此，人間美味便大功告成。
蘇沐覺得餐具簡陋，便動手擦拭餐具，收拾桌椅，等著美味入席。肚子填飽，無心過問對方和過往，便躺在絨毯上望著天花板發(fā)呆。頭挨著頭，不知道說了多少故事，也不知道把童年的故事翻出了多少遍。蘇沐說對那個有爸爸的家有多恨，就對駐足我家的童年歲月有多愛，愛到夜半微醺，也要含糊不清的告訴我當(dāng)初被她的親生父親拖走是由多不舍，對我當(dāng)時懵然無助的舉動有多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