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于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永晝十七年,立夏。
炎州勢力大敗,叛軍覆滅,大火燒了半月有余,方將戰(zhàn)場化為一片灰燼。
從此,世間再無炎州,有的只是一片荒原沙漠。此間也在無生機(jī),只偶爾從地下迸發(fā)出巖漿,為這片死寂帶來一丁點(diǎn)的溫度。
于此同時,統(tǒng)領(lǐng)戎州的魑魅軍也是元?dú)獯髠鄶?shù)進(jìn)入閉關(guān)狀態(tài)。而戎州的妖與人族,卻并不敢喧賓奪主的造作,反而過得更加心驚膽戰(zhàn),不知他們什么時候會出現(xiàn),也不知沉寂之后又會爆發(fā)怎樣的洪流。
整個戎州大陸似乎都跟著靜寂了起來。
而王室雙生龍鳳子的消息傳出,像是一顆巨星投入了死海,一時蕩起千層漣漪。
魑魅族新生子本就有承繼父族修為的能力,一個琚玖都讓他們聞風(fēng)喪膽,再來兩個小的,誰還敢找死挑戰(zhàn)尊主的政權(quán)?
然最讓人妖二族擔(dān)心的,是他們的小公主-----魑魅族破天荒的女性!
他們都明白,開放異族通婚是因魑魅皆為男子,無法繁衍傳承,才需要人族、妖族的女子為他們傳宗接代。
如今公主誕生,或?qū)⒋蚱器西茸鍖ν庾迮拥囊蕾?,長此以往,異族存在的價值便會被削弱,最后被貶回奴籍也未可知……
不過憂慮是他們的,魑魅族倒是歡喜得很。
都說‘物以稀為貴’,血統(tǒng)純正、生而高貴的公主殿下,一時成了族人心中神話般的存在。族人統(tǒng)統(tǒng)想來朝拜、供奉,一睹‘國寶’真容。
然而,琚玖將她保護(hù)得很好,誰都不讓見。倒是那個被忽視的王子殿下,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大眾的視野里,從蹣跚學(xué)步,一晃經(jīng)年,到現(xiàn)在能獨(dú)自溜出王宮,在永晝城里閑逛,蹭吃、蹭喝、蹭摸摸頭……
但最近,他們的小王子竟丟了!
永晝城沒有蹤跡,王宮里的人也開始在四處尋找!大伙本來以為是小王子在宮里有事耽擱了,如今何澤總管親自帶頭在尋,全城的人都知道,他們的王子是真丟了!
王宮,中正東苑。
琚玖站在長滿藤蔓的墻外,看著緊閉的院門,駐足良久,才緩緩開口:“厭哥兒失蹤了~”
良久,見里面沒有回應(yīng),他自言自語的繼續(xù):“宮門守衛(wèi)是看著他回了宮的,可王宮就這么大,他能去哪兒?雖然他的武力還未完全覺醒,但自保卻是綽綽有余。且當(dāng)今的局勢,也沒誰敢對他下手才對……”
嘎吱----
內(nèi)院的屋門打開了,走出一玄衣長袍、胡子拉碴的男子,看著很是不修邊幅。
他滿眼淡漠,看著琚玖,就像是看一陌生人。但眼底之下是藏不住疏離與怨恨。
“難得,王尊還記得自己有這么一個兒子……”他走到苑門口,揮手撤去擋路的藩籬,與琚玖相視爭鋒:“那是她用命換來的孩子,你卻把他弄丟了!”
“我只是覺得應(yīng)該通知你一聲,僅此而已!”琚玖拂袖,轉(zhuǎn)身便是要走。
“承蒙王尊看得起!”男子提高了聲音,諷刺道:“能受王尊惦念,韓某真是受寵若驚!”
“韓顏!!”琚玖回身,怒斥:“你夠了!”
“呵~”韓如煜笑了笑,朝著琚玖拱手行了行禮,便拖著行尸走肉般的軀殼,往王陵的方向走去。
這些年,支撐他留在王宮的唯一信念,也只有阿黎的兩個孩子了。
阿黎走后,韓如煜是想將她帶回昆侖巔的??设⒕敛煌?,即使告訴他那是她的意愿,告訴他她不愿留在此地,可他就是不允!甚至惱怒道:“韓顏,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
身份?呵,是啊,他什么身份?他憑什么可以帶走她,憑什么說在昆侖守她一輩子?
最后,阿黎還是留在了王宮,留在了琚玖為她建的冰冷的王陵里!
琚玖從不待見阿厭,連他的女兒阿念也是因為眉眼長得極像阿黎,又是魑魅族絕世無雙的女子,才得以他養(yǎng)在身邊!
所以阿厭幾乎是‘自長成人’,沒娘愛爹也不疼,唯有這自閉起來的‘舅舅’,將他捧在心尖尖上,真心實意的呵護(hù)著。
所以,要說王宮里誰與之最親近、最了解阿厭,非韓如煜莫屬了。
見他往王陵方向去,琚玖立即反應(yīng)過來,唯一不會有人搜查與闖入的,又是阿厭最想去的,大概也只有位于曦辰殿背后的王后陵宮了!
一片楹花林中,白玉石雕刻的臺基延綿數(shù)丈,中央一拔地而起的五層琉璃圓閣,便是阿黎的陵墓。
從有楹樹的地方開始,就已經(jīng)被下了禁制。這里除了琚玖,便也只有韓如煜能來。
琚玖道:“禁制沒有被破壞,他或許不在這里?!?p> 韓如煜沒有說話,倒是停下腳步理了理衣衫,將歪扭的發(fā)冠扶正了些。
他敲了敲墓門,突然勾起一絲柔和的笑來,道:“阿黎,我來了~”
說完,他輕輕的推開門,走了進(jìn)去。
琚玖眸子沉了幾分,看不出來任何情緒,頓了頓還是跟著進(jìn)了琉璃閣。
白霧氤氳,寒氣逼人。
閣內(nèi)不似外界所看的分幾層,里頭實則是通的,進(jìn)門后抬頭便能仰望到屋頂。
整間閣樓空曠清冷,唯有四周斗拱掛著些銀鈴,像是某種法陣。而中央懸浮著一流光聚彩的幻型藍(lán)楹,含苞待放,點(diǎn)點(diǎn)螢星環(huán)繞在它四周不散。
韓如煜抬手微微觸碰到花瓣,那花蕾便如同被喚醒一般,抖擻著一瓣一瓣的綻放開來。
等花瓣全開,女子的身形便愈漸清晰,是阿黎。
韓如煜柔聲道:“叨擾到你了么?阿黎勿怪,只是羲和不見了,他總是念叨著想見你,我想他會來這里呢~”
羲和便是阿厭的名字,韓如煜從不會叫他阿厭!就算是阿念,他也只會喚她望舒,這是阿黎曾提及過給女兒的名字,他只認(rèn)她的意愿。
琚玖看了看阿黎,目光沒有過多的停留,便側(cè)身對韓如煜道:“走吧,他不在這里。”
韓如煜冷聲道:“怎么?王尊連她的面都不敢多見?”
琚玖默然了片刻,道:“別在這里鬧!”
韓如煜聽若未聞,道:“王尊自便,我在這里陪陪她~”
“你知道,這里不宜沾染過多生氣!”琚玖溫怒。
韓如煜道:“是王尊怕這里的寒氣傷了貴體吧?”
“你……”
叮鈴鈴----
兩人正紅了眼,閣內(nèi)的銀鈴?fù)蝗幻偷妙潉悠饋怼?p> 這銀鈴俗稱招魂,配以上古秘法,可將四散八荒的魂魄召回本體。
六年來,這是招魂陣第一次有反應(yīng),而且反應(yīng)劇烈。
琚玖的喉嚨喑啞,近乎從心根擠出的兩個字:“阿黎~”
她終于,要回來了么?
“哈哈……”
雜亂的銀鈴聲中伴隨著清透的女子笑聲,似有若無,但越來越近。
琚玖全身僵硬得似乎一樁石像,期望、狂喜、恐懼、還有許些莫名的情愫雜糅到一起。
而韓如煜則是激動的渾身顫抖,字都無法吐清,張著嘴呆呆地注視著上空,木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