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本是民間傳統(tǒng)中出嫁的女兒歸寧的日子??墒俏沂腔屎?,注定是沒有實現(xiàn)這種普通人唾手可得的事情的權利的。我坐在窗邊,看著一院子的蕭索。小果和四公主在廊下你追我趕著,散發(fā)著屬于孩童的純真笑聲,那笑聲是那樣的無憂無慮。
“采薇你看她們這樣多好??!”
采薇放下手中做著的針線,笑道:“咱們小時候不也是如此嗎?”
我用手支著頭,看向采薇道:“是??!可是五歲那年正月初二我們隨母親回外祖家歸寧。你我在外祖母屋外廊下追逐,我不小心撞上了外曾祖父。那時我怕極了,可是外曾祖父卻是慈愛的看著我,摸了摸我的頭。從那天過后,我便成了如今的安棠兒......”
“娘娘......”
“采薇你信命嗎?”我看了眼采薇又道:“我信又不信,如果成為皇后是我的宿命,那我便偏要活的與姑母不一樣。采薇,我這一輩子只怕是要困守于此了,若有機會,你便出宮去吧,去過普通人的日子,嫁一良人,過平平淡淡卻又能大口自由呼吸的日子吧!不必看誰的臉色,不必與誰虛與委蛇,只聊家長里短,不問家國情仇。像個真正的人那樣......”
說完我沖著采薇苦笑了一下,我與她說的又何嘗不是我的所愿呢?
采薇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娘娘...娘娘您才十四歲,一切因果未定,何必如此傷感?”
我垂下眼簾,輕笑道:“因果,何為因?何為果?我已經(jīng)很久都沒聽過家里的消息了。也不知母親如何了?”
采薇靠在我肩上:“娘娘,太醫(yī)都說了。讓您不要憂思太重。什么都比不上您的健康重要?!?p> “采薇,安家封侯是禍非福。我明明什么誰都知道,可是我卻什么都做不了。我的脖子上沒有鎖鏈,可是我這個人卻被牢牢的鎖在這方寸之地。去看著我的親人進行一場實力懸殊的搏殺,你說我如何不憂慮?皇帝準了陳貴妃的家人入宮探訪,還準了楊妃的。就連麗妃的家人都可以進宮,可是我呢?我的家人連傳個消息都不行........”
采薇掏出帕子想要為我擦去臉上的淚水,可當她抬頭時才發(fā)現(xiàn)我的臉上根本沒有絲毫淚珠。我雖感委屈,但卻并不覺得這有什么值得哭的,原以為我的入宮可以護住安家,到頭來卻是像一只小鳥撞進了籠子里。又像是一顆還未發(fā)揮功效就廢掉了的棋子。
采薇還欲說什么,屋門就被緩緩推開,向門的方向望去,來人是福盛。福盛帶著笑,向我行禮:“奴才參見皇后娘娘,娘娘萬安?!辈赊币娛歉J砹?,連忙擦干自己臉上的淚水,從我旁邊起身。
我示意采薇將提前準備好的福袋給福盛:“公公新年好??!”
福盛沖著采薇笑了笑:“姑娘客氣?!闭f罷又看向我道:“皇后娘娘,奴才此次來是傳皇上的話給娘娘,問娘娘可還記得秋日里,皇上曾允諾娘娘要在這長樂宮給娘娘種一院子的桃花?現(xiàn)下春季已到,這樹何時來種好呢?”
福盛這一說我倒也是想起來了,去年雨打芭蕉,我借“去年今日此門中”來暗勸皇上認清現(xiàn)實,可是皇上卻還要繼續(xù)自我欺騙偏要說什么只見“人面桃花相映紅”。我原以為他說的種一院子桃花不過是玩笑兩句罷了,卻不想竟是當了真。一時間我也不知是該感動還是該無奈。
感動的是這人將與你說過的事都記在心上了,無奈的是明知是錯還在一意孤行自我欺騙。
我對福盛笑了笑道:“公公看著辦吧。替本宮謝過皇上?!?p> 福盛沖我又是一行禮,便退下了。
院中的那棵垂絲海棠也是花期將至,枝杈上已出現(xiàn)了許多小小的花苞。再加之一院子的桃花,三月這長樂宮里定會紅粉一片。可是這朵朵簇簇沒有一朵本該是屬于我的。就像我也本不該屬于這里。
玉鳴宮里,陳貴妃坐在主位上,左相陳敬坐在下首的太師椅上,端著一個茶盞慢慢喝著茶。陳貴妃看著自己的父親時,一臉的忐忑。
不知道這種僵持的沉默過了多久,陳敬緩緩開口道:“貴妃,臣不管您到底懷著怎樣的心對那個小皇后。但莫要顧此失彼。別讓自己的愚蠢連累到陳家!上次太后宮里那個禾蘇的生辰,你便失了六宮之權?,F(xiàn)如今這權柄終于回來了,你且行且珍惜,莫要連累陳家!”
陳貴妃聽了這話卻是剛剛面上的那種忐忑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道不明的自嘲:“父親,本宮是貴妃,但也是陳家的女兒,您的女兒。您不問問女兒可有受了委屈,到底做沒做過這樣的事,反而告訴女兒莫要連累陳家?父親你好狠的心啊!”
陳敬看著陳貴妃正色道:“貴妃,難道忘了,當年是你自己要嫁給皇上的。如今來怨臣,您可覺得說得通?”
陳貴妃自嘲的笑了笑喃喃道:“是啊,當初是女兒的選擇不錯,可父親敢說,若是女兒不選,父親便不會動將女兒送入宮廷的心思?”
“貴妃慎言,能進宮乃是你的福分。”
“父親可知,女兒為何多年未能有子嗣?”
陳敬聞言抬頭看向她也是帶著疑色。
“女兒入宮這么多年日日都在守活寡!父親在朝堂上是皇上的一把刀,女兒又何嘗不是這后宮中的刀呢?”說著她展開自己的雙手道:“父親,您看看這雙手,上面沾過的鮮血化都化不開,洗也洗不掉。父親可憐憫過女兒?”
陳敬看著啼不成聲的女兒,緩緩道:“貴妃,好自為之?!?p> 說罷他便放下茶盞,起身行了個禮便轉身向門外走去。
“父親,若有一日,有人要害女兒,父親可會幫我?”陳貴妃看著父親的背影,眼里含著淚帶著光芒,小心問道。
陳敬聞言停下腳步,卻沒有轉過身,也未有什么言語,只是稍頓了頓便頭也不回的快步繼續(xù)向門外走去。
陳貴妃看著他消失在門口的背影,眼里最后閃著的那星星點點的光也是熄滅了。她癱坐在椅子上,嗤笑著。她這一生,終歸什么都不合時宜,什么都不會選擇她。這就是她陳婉容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