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為夢的錯誤賠罪嗎?”
“不會?!?p> “你何以篤定,那只是一場夢呢?”
“你的意思是,我們現(xiàn)在才是在夢中?”
“我不是這種意思,如果現(xiàn)在與你所謂的夢都是一種蒞臨。”
“不……”
“就像你的記憶會模糊,你難道不想要找回你喪失的過去嗎?”
“你不覺得這種說法太荒誕了嗎?”
“看來目前的你還無法理解,但我想你終究會明白?!彼龔淖簧掀鹕恚拔铱梢缘?,至少你不會因為溝通不暢就因此揭發(fā)我?!?p> “你對人心的把握真是準確。”
“如果無法取得贏的結果,至少我會是平局,輸不在我考慮的范疇之內(nèi)。”她柔柔地笑了笑,眼中卻滿是倨傲,“你們的文明太過于稚嫩,即便是誕生像你這樣的生命,也缺少粹華——在你們這里被稱為知識——的哺育,因此你的認識并不清晰,甚至可以稱得上虛假。”
她的聲音如此柔和,像來自宇宙的未知星光,但溫柔的不帶感情,是一種平和的冷漠。
“你現(xiàn)在像是一具行尸走肉?!?p> 她微微一愣,但臉上依舊掛著笑意,仿佛出自真心。
“你的心全被你留在了夢里?!?p> “我說了那不是夢!”她明顯動了怒,眼神瞬間變得凌厲無比,如同裁決者的利劍,又在沉默的片刻中偃旗息鼓,恢復了那種端莊與優(yōu)雅的不屑,“如此看來,這次的對話只能到此為止了。我想我們還會有見面的機會,如果不是因你貪慕自由……”
說著,她便轉身向外走去。
“等等!我和你走?!?p> 她轉過頭,眼中充滿不自知的笑意:“蒽?”
“我說過,你對人心的把握過于準確?!?p> 他抬眼對上她略帶揶揄的眸子。
“已經(jīng)不是準確了吧。”見對方只是笑,她倒是收斂了自己莫名的愉快,“我會讓人安排好你的住所?!?p> “我想自己選。”
她立刻轉過身,不知喜怒,反正也都差不多:“你還是貪慕自由……你應該知道在我那里,我是唯一的王。”
“王不會做別人自由的踏板。”
她自顧自地向前走,也不管身后的人是否跟著。直到直升機前,她才停了腳步,頓了一下,又漫不經(jīng)心地進入直升機。
“好吧,我答應你。”
他并沒有回答,卻在背后處勾起了嘴角。
人類與外來貴客之間的博弈,自此由他以俘虜?shù)膽?zhàn)利品身份做了了結。
或許她本身的目的本就無關整個人類文明。誰知道呢,反正早已安裝的指針終于開始轉動,萌芽破土而出。
目的不重要,過程不重要。
嘀嗒嘀嗒——他握著老式懷表,看著秒針在表盤上一步一步行走在軌跡上。
“……是撥動指針就能夠回到過去的能力啊?!彼⒅种袘驯?,喃喃自語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直升機降落到一處莊園的大門口。四面環(huán)山傍水,白鷗飛過湛藍的天空,除了這座突兀的建筑,一切看起來都像是無人之境,死亡之所。
“夢語?”
很奇怪,大門上的異形文字在他腦海中會自動呈現(xiàn)含義。
她點點頭,眼中流露出一絲轉瞬即逝的驚訝與贊許,邁步進了大門。
“吾族英魂,佑我回家。未敢廢離,根我母土。極目凝望,賜我歲長?!?p> 她垂首,雙手捧泉般伸向入門的雕像。一道無比奇異的光芒從雕像中噴出,那是這個世界上不可能存在的色彩,接著橫向拉長變成了一條隧道的模樣,飛速沖向正在虔誠禱告的她。
長發(fā)被這神奇的光沖開,在一瞬間變成了一種無比柔潔且冷峻的銀白色。她睜開雙眸,紫黑色的眸子鎖在他的身上,背后是奔流不息的光影,如同時間的斷垣。未知的能量帶動她變幻的白色衣袍,漸漸地變成了純粹的黑紫色。
緊接著,光影開始演變色彩明暗,形成了極為模糊的畫面。
她伸手將他拉了過來。
“這是,吾族的歷史,來源于我的記憶?!?p> 說著,畫面又開始扭曲,隧道開始上下曲折,呈波形猛烈地浮動,忽明忽暗…瞬間,整個罅隙變成了一片宇宙般無盡的漆黑。
他握住對方的手,稍微用了點力。
她的聲音非常平穩(wěn),好像波動的心緒不是來自于她一般:“我沒事?!?p> 在一呼吸間,天空沖擊出極為耀眼的光,像煙花一樣炸開,又紛落四周。天色變得更暗,被一層厚厚的黃沙與煙霧裹挾,唯有一個如同太陽般刺目的亮點對準了地上的生命,不受黃沙的統(tǒng)領。
銀白色的頭發(fā),莊嚴的軍裝以及……圣潔的白袍。
紫黑色的眼睛恭順著注視著如天神一樣的王姐。
她掃過王姐身邊的男人的挺拔背影,又抬頭看向未知的軍艦,滿眼不可名狀的憤怒。
“尊貴的女王,您還有最后一次機會?!?p> “吾族,從不投降,更未曾聞敗?!蓖踅愕?。
“哦,那真是太悲哀了?!避娕炆蟼鱽淼墓之惵曇粜χ拔乙詾?,我們會成為非常要好的朋友的?!?p> “畢竟……”
她瞇了瞇眼睛,這句話她聽不清,顯然被她的潛意識屏蔽了。
戰(zhàn)火紛飛,在這些頂尖科技的面前,人類如同未進化的猴子一般,這讓他不寒而栗于自己的無知。
王姐看著自己的手,隨意地握了握,忽然騰于空中的一架戰(zhàn)斗機中,手中沾上了一團紅色的光。
她屏息凝神操控著時空,姐妹的配合天衣無縫,俯仰之間王姐已經(jīng)穿過軍艦的防御。
王血的力量如同神的代言,瞬間通過那團紅色的光瓦解了粒子,軍艦的外殼在接觸紅光的一刻就塌陷了一大半。
太陽光般的炮口對準了神的使者。
“我不得不承認你們夢語一族的力量非常偉大,但是……結束了!”炮口上憑空出現(xiàn)了一團黑影。
“女王,您的偉大令我著迷,你們比無數(shù)文明要強大百倍千倍,但是您不該與我們?yōu)閿场!?p> 王姐動彈不得,但依舊氣勢逼人,淡漠道:“夢語一族從無降者?!?p> “王姐!”
男人引來光隧。
太遠了。
超光速的射線爆裂成一種環(huán)形的圖案,轉眼間在王姐身上崩開。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王姐的腿,兩支抑制劑中在王姐的小腿處。
隨即能量通過光隧,以最小的能耗襲向男人。
而她呆呆看著守護者的隕落。
接著,余下的射線能量的駭浪將她的母星輻射成一片灰色的焦土。斷壁殘垣,灰蒙蒙得籠罩在她眼前的懸浮顆粒……
而她被王血溫和的力量包裹,隨著光的反沖力被沖離地面,越來越遠。
她跌坐在王血的力量中,雙唇翁動:“王姐……王姐……”
冰冷的眼淚從她的眼中流下,她伸手輕輕地抹去。
“我哭了?”
無淚之人……哭了?
“正在前往最近的歷史坐標——地球?!?p> “不要!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彼龏^力拍打著王血的屏障,她的母星被灰色的煙塵籠罩,逐漸淹沒,直到她再也看不見王姐的軀體。
“王姐!?。。。。?!”她嘶吼出聲。
光影瞬間熄滅,漸漸以微弱的光點明了目的地的方向。
她抽出自己的手,淡淡道:“到了。”
話音剛落,隧道已經(jīng)消失。他們正站在一處宮殿中。無論是建筑風格還是建筑材料,都是他從未見過的東西。
如果一定要形容,那么只能說材料很像大理石,透光的物質很像教堂的彩繪玻璃,外部建筑風格很像泰姬陵,遠離人煙則像是圣米歇爾山城堡了。
但他無暇多思,他只記得她流下眼淚后變得暗淡無光的灰色眼睛。
來往的仆人注視著他們,紛紛低頭行禮:“大人?!?p> 她輕聲應了下。
“去選吧?!毖劬Χ⒅?,并不多說什么。
“是?!彼砸坏皖^,以示敬意。
她依舊盯著他,對著不停止腳步的背影無比認真的開口:“我改變主意了。沒有人規(guī)定吃肉的人是有罪者,規(guī)矩記在心里就好?!?p> “雖然這句話不會讓你高興,但是…你的心快回來了。”
“趁我還沒有生氣,你還是快些選吧?!?p> “好?!彼@然帶了笑意。
身后隨行的人上前一步,低眉順眼地問:“大人,需要我鎖上您的房間嗎?”
她微微皺眉,語氣依舊溫柔:“我似乎沒有給你下達這樣的任務,你不知道揣測圣意的后果嗎?”
“大人請息怒!”
“罷了,去侍候我的花園吧?!?p> “是……大人?!?p> 她面無表情地看向已經(jīng)上樓的身影。
一只小手拉了拉她的衣服。
“大人?”
“怎么了?”她扭頭稍微低了些視線,臉上染了點笑容。
“大人,我有個問題?!?p> 她不語,示意對方繼續(xù)問。
“大人為什么要建這么多空房子?不是沒有人住嗎?”
“會有人的,不是現(xiàn)在而已?!?p> “就像那個大哥哥一樣嗎?”
“……或許是的,我也不知道他們何時回來?!?p> “那等他們來了,再收拾他們的房間不行嗎?”
“穆也,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等事情都發(fā)生了,就來不及了,況且,這是一種敬意,銘記總比忘記好?!?p> “我知道了,媽媽。”
“我說過,不要以這個稱呼叫我?!?p> “對不起,大人?!毙∧乱策B忙抱緊了自己的玩具,低下了頭。
管家快步上前:“大人,他選了……您的房間?!?p> 她將視線從穆也身上移開:“是嗎?”
“需要重新……”
“我剛才讓一個人去侍弄花園了?!?p> “是我多嘴了,大人?!惫芗椅⑽⒌皖^,但顯然不卑不亢。
“再準備一個枕頭到我房間去吧。”她蹲下身子,示意穆也把玩具給她看看。
那是一朵不會死亡的標本。
一朵漂亮的黑色鳶尾花,但又與尋常的鳶尾花不同,它的花蕊像藤蔓一樣。
“是?!?p> “你知道這是什么花嗎?”
她問道,不知是在問誰。
“是黑色鳶尾花,媽……大人。”
她又問道:“穆也知道黑色鳶尾花的花語是什么嗎?”
穆也沉默了一會,搖了搖腦袋。
“無望的愛?!彼嗣乱驳念^,“回去完成你的功課吧?!?p> “哦?!蹦乱驳难凵癜盗税?,“愿您喜樂,大人?!?p> 她露出一種奇怪的笑容:“愿你喜樂,穆也?!?p> “為什么選那間?”
“因為那間最沒有人情味?!?p> 她沉默了一會,笑道:“你很聰明。我?guī)闳セ▓@轉轉吧?!?p> “我記得你們的文明中有一樣已經(jīng)消失的奇跡,叫做空中花園?”
“蒽?!?p> 他們轉過墻角。
“如果它還完好,是不是那樣?”她的手指向那座懸浮物。郁郁蔥蔥,百花齊放,流水從上自下鉤成河流,陽光則毫不吝嗇地灑落給這里的每一處生機,仿佛一處神跡。
他震撼到無法呼吸。
“不是的?!彼Z氣落寞,“空中是翻譯錯誤,空中花園只是建造在螺旋階梯上的花園罷了,不過是看起來像在空中一般?!?p> 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雖然我們的文明很發(fā)達,但對于藝術的靈感實在非常貧瘠。這些,是我取自不同文明的綜合品,你們的文明也有份?!彼坪醴潘闪嗽S多,“你們的文明,藝術成就遠勝許多高級文明?!?p> 他悶悶地點了點頭。
“怎么了?你也清楚?”她疑惑地開口。
“蒽,那些成就來自很久以前?!?p> 她的表情又變得桀驁起來:“你們活的像是穿上前進糖衣的……鴉片。”
“下山時的昂首挺胸?”
她點了點頭:“真是悲哀?!毕肓讼胗值?,“我應該去看看你們的祖先,他們的進化一定很有意思。”
“你看,這棵樹好看嗎?”她伸手指著花園最中央的樹。
其他的植物都有人專門看顧,唯有這“棵”樹,占據(jù)著最好的位置,卻無人看管。饒是如此,它銀白色的葉子和黑紅色花還是散發(fā)出一種無比神秘的高貴之感。
“不好看?!?p> “那這棵呢?”她又指向一棵再平常不過的桃樹。
“比那株好看得多?!?p> “你怎么這么喜歡低級的生物?!彼櫫嗣?,“那是我最喜歡的樹,若非它今天花開的好到令我愉悅,你的下場就和他們一樣了?!?p> “可能嗎?”
“不可能,因為它每天開的都很好?!?p> 他轉過身,與她對視。
“女王會被騎士左右嗎?”
“不會。如果存在,那是一種假象。是女王特赦的假象,女王默許的假象?!?p> 她的聲音像樹上的鳥兒,帶著點分辨不清的笑意,然后與他對視。
他俯下身,托住她的腰身,貼上了那雙早已渴求的唇。
她就那樣睜著眼睛,對視著他的眼睛——和王姐一樣紅色的眼睛——除了呼吸,她幾乎是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眼神也幾近沒有一點波動。
直到他松開她。
她像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一般。
他很清楚,那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絕對的理性。
“好了,你知道這是什么植物嗎?”她問道,不帶感情的、像風一樣溫柔的距離,“王姐對我說,這是我回家的最后一條路。她說我播種的是根。是果卻不是因。只有因來,它才能真正長成母土?!?p> “那你找到因了嗎?”他順著問道。
“找到了……”
“但我?guī)Р换貋??!?p> “你的文明只教給了你這些東西嗎?”
她一怔,隨即帶了些薄怒:“收回你剛才說的話,你惹怒我了?!?p> “我拒絕?!?p> “你還有一次機會?!?p> 他平靜地與她燃火的眸子對視,正如她剛才一般淡漠。
她臉色并不好看,但依舊語氣和婉緩慢:“我最討厭低級的文明,因它庸俗的思想,對高不可攀流露鄙夷?!庇秩缤胨楣穷^一般開口,“一切形式主義都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