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斜,明月升。
李員外御著風,在林里耍了個開心。
待明月升起,李員外找了個山丘,喚出一枚眼珠大小的黑丸來。
這東西與他相伴而生,居住在他的丹田里,是他丹田破碎的元兇。
常人或許會覺的是禍害,李員外是非凡之人。
堅信這東西是他非凡的見證,來人必將與他一起,屹立眾生之巔。
多少話本故事里的大成就無敵仙人都是出身時天生異象,有異寶相隨!
這黑丸,必是異寶。
不服的,一拳打死!
月光正盛,李稷氣血勃發(fā),在身后凝聚出一尊三頭八臂,三丈高大的怒目明王來。武道拳法各有千秋,最終所成異象也各不相同。
不過有個定例是每萬斤巨力高一丈。
三丈明王張口一吸,便有無數(shù)光芒匯聚而來,這些都是月光精華。修真者用日月精華溫養(yǎng)丹田氣海,武者用其滋養(yǎng)氣血,武道仙道,一水一火,雖不同宗,卻是同源。
那八臂明王吞得許多月華,李稷卻不用來滋養(yǎng)氣血,而是將那月華混著自己的氣血投喂給黑丸。
這東西喜歡吞噬天地靈氣和李稷的氣血。若非對李稷的命令言聽計從,怕是早就被李員外當成邪物處理了。
而且這東西不僅聽話,還能幫李稷屏蔽天機,躲避雷劫。
雖然打雷下雨的時候該怕還是怕。
卻是讓李稷敢全力出手,不用像其他同道中人一樣,不敢放開。
一旦氣血全開,一時三刻便有雷劫打來。
李稷盤膝而作,手捏法決,引動天地靈氣,源源不斷的注入到黑丸中。天地靈氣他雖然吐納不了,稍加引動卻也不難。
李稷一直覺的,這東西既然能將他丹田打碎自然也能修好。前提是將它喂飽,要不然李稷每次和它溝通都只會傳達出饑餓的意思。
只不過,這過程怕是會很久。
夜色下,李稷將黑丸收回,沿著白日里被他橫沖直撞出來的道路往回走。
下河村,幾個差役坐在村口,吃著肉,喝著酒。
“五哥,那幾個死的人明明是被人殺吃掉,咱們?yōu)樯兑f是被虎妖殺的?”夜色漸濃,有差役喝多了酒,開始多嘴起來。
“嘿嘿,不這樣說,那位李員外會著急忙慌的趕過來嗎?咱們兄弟的辛苦錢又去哪里掙,啊?”那被稱做五哥的差役喝著酒,一臉意味深長拖長語氣道。
“我說前日里,那幾個人被殺的時候,為啥不讓我們阻止,原來是為了這撫恤金,俺可是聽說了,每戶妖魔作亂的死難者家屬可以去李府領三十兩白花花的雪花銀呢,這李家還真是有錢……”
“那有什么,那李稷不過是個黃口小兒罷了,還一心想著濟世救民,今天這里發(fā)錢明天那里發(fā)錢,有個什么妖魔就馬上沖過去,殊不知那些個錢最后不還是到了咱們手里,只可惜大頭還得孝敬老爺……”
“這么好的肥豬那里找,其他幾個的油水可不好撈……李家可是這金華縣最富的,要不咱們殺幾個人冒充妖魔……”
“這不好吧……要是被人發(fā)現(xiàn)……”
“你忒的膽小,便是發(fā)現(xiàn)又如何,縣爺還不是向著我們……”
“你說那些個妖魔,咱們解決不了嗎?自然不是,沒了妖魔,咱們去哪里撈油水……妖魔能傷幾個人……還不是都是窮死餓死被咱們欺壓死……嘿嘿嘿,村東頭那家媳婦不錯今晚咱們……”
“要我說西頭那家也不錯禁得起折騰……”
這些人喝著說著,全然不知。在村口的樹林里,李稷目光幽幽的盯著他們,冰冷的可怕。
貪錢貪財他不管,李家不缺錢。
害人……
下河村里昨天夜里又死了人,死在去村東頭的路上,被打成了血泥,分不清有幾個人,一條路都是血。
遠處林間的山頭上,李稷手上沾著未干的血跡。目光中帶著淡淡的憂傷。那些人,李稷記得以前打死妖魔、散財救災的時候會圍在他身邊,大英雄、大善人的叫著,說他為民除害、救濟蒼生,是吾輩楷?!?p> 李稷有點想哭,又有點想笑。他苦著臉,不知道要去哪。
但他又不想在這里待著。
于是他就走,漫無目的的走,躲著人走。
手里捏著一塊餅,李稷就這樣一直走。
一直走到麟江邊。
李稷抬著頭才能看到十幾米高的江堤。江堤下是成片的良田。這些田,田契都在李家,只不過李稷已經(jīng)有好多年沒有收過租了。
眼光沿著河堤往下。河堤斷了一大截,江水從里面傾瀉而出。李稷現(xiàn)在站的是曾經(jīng)的某處田壟,里面的稻谷早已在一年前被水淹死,里面還有干枯的貝殼、河沙。
江水滾滾,打濕了李稷的鞋。
這里曾經(jīng)是良田,不久以后就是河底了。
麟江。
要改道了。
李稷想去另一邊的郭北縣看看,聽說那里,三千里的長堤全塌了,連縣城都被淹沒。
或許,他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對那些對他千恩萬謝的百姓。大水之后,他賣了三十萬擔糧食賑災,又捐了三十萬兩黃金。
他咬了口手中的餅,又硬又干,一大股土腥味。
他從前覺的,貪點沒什么。
或許,他錯了。
……
微風將李稷托起,在黎明時的大霧中,如游魂般向麟江另一邊的郭北縣。
濃霧中李稷還來不及進一步感傷,便迅速警惕起來。
腳下的江水突的變的血黃起來,濃霧白的滲人。
兩岸的江堤已經(jīng)看不見了。
江流邊上開始多出許多血紅色的花朵來。它沒有綠葉,一根黑莖,如烈焰炸開的血紅花蕊,其葉如蓮,卻更加細狹,血光流轉,妖冶異常。
紅花越來越多,隨風搖曳。
李稷丹田里的黑丸開始顫動起來。
這是個不好的信號,上次這樣顫動,還是李稷妄動氣血,引發(fā)雷劫的時候。
黑色的河水中,一具具白骨,如同游魚般,一圈圈的在他腳下游動。白霧里開始擁現(xiàn)色彩斑斕的蝴蝶,身上燃著詭異的藍焰。
有點瘆得慌。
李稷全身緊繃,氣血如水般沸騰,在頭頂上蒸騰起三尺白霧。
就在李稷心神緊繃到極致的時候。遠處濃霧里傳來干澀的聲音。
“客人,要坐船嗎?”
白霧里先是亮起一點橘色的微芒,續(xù)而有小舟從中劃出。舟頭掛著一盞燈籠,舟尾的艄公罩著一席黑袍,看不清面容,持篙的雙手,白骨森森。
“客人,要坐船嗎?”
小舟停在李稷面前。
李稷掃了一眼船底,黑水還是黑水,不見白骨。燈光籠罩之下,不見白霧。
李稷指了指兩岸的血紅花朵,問道:“這是什么花?”
艄公抬頭望了一眼,骷髏頭眼眶里淡黃色的火苗微微晃動。又木然的轉回來看著李稷,沙啞的吐出三個字:“彼岸花?!?p> 彼岸花。
李稷默默記住這個名字。
“客人,要坐船嗎?”那白骨艄公將船撐在江心,聲音沙啞而干澀。
“郭北縣城能去嗎?”李稷做出回答。
白骨點頭。
李稷剛想上去,卻又將腳收了回來,掏出幾張銀票晃了晃,問道:“收銀票嗎?一千兩一張的?!?p> 白骨搖頭。
李稷又從懷里掏出兩顆寶石。
還是搖頭。
李稷又舉了舉手中的土餅。
還是搖頭。
李稷撇了撇嘴,摘下腰間的紫色秀袋。取出來一枚散發(fā)著瑩白光芒的玉石來。
白骨眼中火光閃了閃,伸出三根指頭。
“三枚?”李稷試探性的問到。這東西叫靈石,可不比金銀,他每個月也只能得到一千枚下品的。
白骨搖頭。
“三十?”
這次白骨點頭了,空洞洞的眼珠里火光跳躍,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李稷憋著嘴,從小袋里到出三十枚靈石堆在小舟上。找了個地方坐起。
白骨看著腳下堆起的靈石,嘴角咧開,好像在笑??蠢铕瀽灢粯返臉幼?,從黑袍里掏出一本冊子,丟到李稷腳下。
李稷撿起來看了又看,咬著牙道:“最多一百枚!”
白骨愣住了,撐船的篙子差點被水沖走,眼眶里的火焰跳動著,歪著頭打量著李稷。
“最多再加十枚!”李稷被看的受不了了。
不就占你個便宜嘛!
白骨嘴角咧的大大的,眼眶中的火苗亮的嚇人,全身骨骼都在嘎嘎作響,手中的竹篙興奮的拍打著水面。
李稷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傻。
砰砰砰!
骷髏興奮的在船尾一跳一跳的跳著。
李稷轉過頭去,欣賞起兩岸的風景。
白霧茫茫,彼岸花都不見了。
大自然真的美,嗚嗚嗚!
……
朝陽初升,李稷扛著一口三足大鼎走在郭北縣城外的官道上,鼎口封的死死的,好像藏著什么見不得人的寶貝。
“骷髏兄真是我見過最好的人……啊不,骨頭?!毕氲叫〈锖痛蠖锏臇|西,李稷不由得感慨連連。
世上還是有好人的,嗚嗚嗚。
我的靈石……
永遠被鬼霧籠罩的忘川河上,兩岸永遠有不斷開放又不斷凋謝的彼岸花。
小舟上,白骨骷髏咧著嘴,咔咔的啃著堆滿小舟的靈石。它的一只手拿著胸骨在河里撈來撈去,兩只腳和剩下的一只手在兩岸的彼岸花從里扒拉著一顆顆花種。
胸骨好像撈到了什么東西,急匆匆的從冥河水里跳出來,在它的那些骨頭縫里,夾著一本冊子。
骷髏頭停下啃靈石,一跳一跳的跳過去,將冊子小心翼翼的叼到船尾和其他幾本一起放好,旁邊還有雜亂的石器和一小堆猶如血液的彼岸花種。
看著這些東西,骷髏頭好像想到了什么極為開心的事,嘴角咧起,咔咔的怪笑起來,聲音傳的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