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三十日上午第四節(jié)課,賀靈峰急匆匆跑進邵興旺辦公室,說:“老邵,快到財務(wù)室領(lǐng)工資?!?p> 邵興旺感到奇怪:“不是三號發(fā)嗎?”
賀靈峰說:“后天元旦,十二月份提前發(fā)了?!?p> 邵興旺說:“人太多,每次排半天隊,下午去?!?p> 賀靈峰說:“不行,這次咱先領(lǐng),你快去?!?p> 邵興旺問:“為什么?”
賀靈峰說:“張主任說領(lǐng)完工資,去分廠拉魚。下班前把魚發(fā)到手?!?p> 邵興旺放下批改作業(yè)的筆,一路小跑,來到財務(wù)室。果然不出所料,財務(wù)室門口排著長隊,三四十位老師。
看見邵興旺,女會計喊:“邵老師,你先領(lǐng)?!?p> 邵興旺邁進防盜門,門外排隊老師目送帥氣的小伙子走進財務(wù)室。
劉會計面前擺著一堆牛皮信封,她隨手抽出一信封,遞給邵興旺。
別人裝工資的信封,薄薄一層,只有邵老師的鼓鼓囊囊。
拿信封朝外走,排隊的老師投來異樣目光,大伙兒感到驚訝:“這新來的小伙子,怎么一次領(lǐng)了這么多?”
終于有人忍不住,問:“邵老師,財務(wù)室給你發(fā)了一年工資?”
邵興旺也感到好奇,停住腳步,手塞進信封,將工資抽出來。
眾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邵興旺手上,只有財務(wù)室的劉會計斜靠在椅子上偷笑。
當(dāng)邵興旺毫不猶豫地將信封中的工資抽出來后,引起了現(xiàn)場眾人一陣歡笑。這哪是一年的工資?誰想的這么美?
別人打開信封,里面都是一百、五十的大額鈔票,我們的邵老師,拿到手的全是一元一元的零鈔,不用數(shù),一百零八塊,和上月一樣。
聽到笑聲,劉會計趕忙道歉:“不好意思??!邵老師,錢分到最后,全剩了些零錢,我也沒時間到銀行去兌換,反正零的整的,都要花?”
邵興旺趕緊回答:“沒關(guān)系,零的整的都是錢。只要不少就行。”
劉會計說:“那不會少,一分都不會少。放心?!?p> 北方重工是軍工廠,生產(chǎn)武器彈藥。在秦都市北郊建有武器試驗靶場。靶場里種有萬畝水稻,還有千畝魚塘。元旦前,是鯉魚的上市季節(jié)。北方重工下屬的各個分廠,包括廠子校、廠醫(yī)院、廠幼兒園等一萬多名職工,每人都會分到5-8條不等的鯉魚。
八個人在校門口,一人吃了一碗涼皮,一個肉家饃之后,便匆匆攀上了在校門口等待多時的貨運卡車??ㄜ囀菑S里運輸處車隊的車,這幾天專門負責(zé)給各單位送魚。張主任上了副駕駛,邵興旺和其他六個人只好坐在車廂里。其他人有經(jīng)驗,穿著軍綠色棉大衣,頭戴雷鋒帽,手提一小馬扎坐車廂里。
上車前,張主任遞給邵興旺一小馬扎:“把這個帶上?!?p> 邵興旺不解,問:“帶這個干啥?”
張主任:“車廂里濕漉漉的,滿是魚鱗片。”
邵興旺:“我站著。”
邵興旺雖然說了一句“我站著”,但還是禮貌性地接過張主任遞過來的小馬扎。
車一開起來,邵興旺就發(fā)現(xiàn)風(fēng)從四面八方灌進自己身體,牙齒不住打顫,渾身都在哆嗦,越來越冷,幾乎要被凍僵了。
一老師問:“怎么不穿棉大衣?”
邵興旺回答:“沒有?!?p> 另一老師問:“沒有,為什么不去借一件?”
邵興旺回答:“我不知道誰有?”
“你們這些大學(xué)生,各個書呆子。”
“年輕人,火氣大,大冬天穿得少,看起來很酷哦!凍感冒了,就不酷了!”
“我們這些老家伙,已經(jīng)沒有火氣了,各個都怕冷。”
“來,你坐最中間,我們圍著你坐,大家緊挨著,能好點?!?p> 七個人就像一瓣大蒜,將邵興旺緊緊圍繞在中間。邵興旺感覺到了溫暖,可沒帶帽子的他依然被凜冽的寒風(fēng)吹得睜不開眼睛。
車速慢了下來,最終靠路邊停了下來。司機師傅把自己的雷鋒帽子從玻璃窗遞出來。
邵興旺顧不得這油呼呼,帶著酸臭味道的帽子,接過來直接扣在頭上,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腦袋有了一絲溫暖。
一個小時后,車子到了北郊農(nóng)場。
再一個小時,拉魚的車子開始返回學(xué)校。
車廂里裝滿了冰冷的濕漉漉的死魚。已經(jīng)沒有地方可坐了。每兩個小時,從分廠到總廠有一趟免費班車,除了張主任,七個人上了班車。
這時,邵興旺才明白大伙兒為什么要趕時間了。如果錯過了這趟車,要回學(xué)校,就需要在分廠大門口等兩小時后的那趟車了。而那趟是許多工人下班后回總廠家屬區(qū)的車,邵興旺和他的同事能不能擠上去,還真不好說。
下午四點,張主任和學(xué)校七位小伙子,將一車魚,從北郊靶場拉回來。張主任從辦公室取來報紙,其他人從車廂開始下魚。
這分魚的場面,就和原始社會時期,獵人打獵歸來,在樹葉子上分肉的場面差不多。
半張報紙放一堆魚,大魚放五條,稍小一點放八條。加上總務(wù)主任一共八個人,花了一小時,才將一車魚分配完畢。
除了渾身冒汗,眾人身上還散發(fā)著魚腥臭味。
145名教職工,145堆魚。按一年級到六年級順序一字排開。遠遠望去,好像一群死魚在進行體操表演。
張主任將哨子銜在嘴里。老師們已站在操場邊上,就像馬拉松運動員一樣,急切地等待著裁判員槍聲。槍聲只要響起,大伙兒就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進操場,挑選大魚。
有人提前越線搶跑,被張主任呵斥著退回到操場邊。邵興旺看到這滑稽的一幕,感到非常搞笑。他不明白有錢的城里人為了第一時間能夠爭搶到大魚,而要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進操場?
邵興旺憋了一泡尿,這個時候正想去趟廁所,于是轉(zhuǎn)身朝操場外走去。
“嘀——”總務(wù)處張主任的哨聲響了,在邵興旺轉(zhuǎn)身離開操場的那一刻終于響了。頓時,一百多位搶魚的運動員,從操場東西兩個方向朝操場中間沖來。瞬間,一場人魚爭奪戰(zhàn)開演了。
奪魚之戰(zhàn)開始得快,結(jié)束得也快。一泡尿撒完之后,邵興旺再來操場時,發(fā)現(xiàn)魚已經(jīng)一條不剩,倒是滿操場的破爛報紙,在寒風(fēng)中翻滾著,朝墻角聚集。
我的魚呢?我還沒領(lǐng)呢,誰把我的魚領(lǐng)走了?邵興旺站在空落落的操場上一臉無奈。他想,肯定有人將兩堆魚裝進了隨身攜帶的同一個袋子。
張主任走了過來,看到邵興旺一臉茫然地望著操場,拍了拍他的肩膀問:“怎么了?”
邵興旺:“沒,沒什么?!?p> 張主任:“哎!年年有魚,年年都這樣。我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p> 邵興旺:“鄉(xiāng)下也有哄搶糧食的事情,不過聽父親說,那是解放前,鬧饑荒的年月?!?p> 張主任沒有再接邵興旺的話,而是將話題引到了別處:“校門口墻角的那個瘋女人看見了嗎?”
邵興旺:“看見了,已經(jīng)半個月了?!?p> 張主任:“今天算了,明天下午放學(xué)后,咱們一起把她攆到別地去。校長給我說了多次。這瘋女人老呆在校門口,不是個事兒???萬一,哎,還是別萬一了?大秦這地方邪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