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初年,七月初三。九歌
少昊國,日出城,春意樓。
傍晚。
齊蕊換上一條新做長裙在屋里來回走動,一邊低頭欣賞自己。
長裙是她專門在許記制衣坊定做的,許記制衣坊在日出城手藝最好的作坊,工錢也最貴,它做出來的裙子布料輕柔,穿在身上如行云流水,特別適合齊蕊這種高挑的身材,再配上淡雅的妝容,此時的齊蕊顯得極為誘人,閭弈若是見到這樣的齊蕊,說不定會讓仆人告訴洪不倒改日再來。
齊蕊擺弄了裙子一會,見情郎尚未來到,她便坐了下來,從首飾盒里拿起一顆鴿子蛋大小的鉆石放在掌心端詳,腦海中浮現(xiàn)出她與情郎相識相知的點點滴滴……
來到日出城后,齊蕊很快成為了青樓的招牌,每日慕名求見者絡(luò)繹不絕,漸漸地她就有了些許氣傲,定了幾個閉門謝客的標準,比如生氣時不見,生病時不見,沒睡醒不見,難看的不見,太老的不見,粗俗的不見,清高的不見,諸如此類,數(shù)不勝數(shù),青樓原本不允許手下的姑娘這般任性,但齊蕊太紅,客大欺店,也就由著她了。
三個月前的某日,來訪的客人特別多,齊蕊直到深夜才得以閑下,她本想喝口水就沐浴休息,這時干媽進來說還有一位客人想見她,齊蕊說今日已累不想見客請他下次再來,干媽回答此人等了很久,而且出手極闊,齊蕊便問有多闊,干媽說出了對方打賞的數(shù)額,齊蕊暗暗吃驚,知道這不是個尋常的客人,便道:“既然如此,你且跟他說去,我今日只彈一曲,之后即閉門謝客,如果他同意就進來,不然就把賞錢退給他讓他回吧?!?p> 干媽走了出去,片刻之后一個男人走了進來,此人的打扮很獨特,頭上戴了頂斗篷,斗篷遮住了鼻和眼,只露出嘴和下巴,看得出是個中年人。
齊蕊身在青樓,早見慣了各類奇人異士,知道有些人不喜歡暴露本來面目,所以齊蕊也不為為怪,只是淡淡地道:“這位大哥請坐,夜已深,齊蕊已倦,恐怕只能為大哥撫琴一曲,請見諒?!?p> 那男人點點頭,在齊蕊的對面坐下,盯著她看。
齊蕊其實無法看到他的眼睛,只是從臉的朝向知道他是在看自己,她無所謂,反正早已在男人的目光中生活慣了,她雙手撫開琴弦,那人仍端坐著一動不動,齊蕊見他這樣子有點意思,忍不住調(diào)侃道:“大哥是準備戴著斗篷來聽齊蕊彈琴嗎?”
男人道:“不錯,斗篷遮的是臉,不是耳朵,所以無礙欣賞齊姑娘的琴技,請開始吧。”
他的聲音低沉,言語卻很從容,齊蕊聽著很舒服,便開始彈了起來,一曲終了,齊蕊抬頭見此人仍是端正坐著,便道:“一曲已畢,齊蕊要歇息了,大哥請回吧?!?p> 男人起身便走,齊蕊本以為他花了這么多錢起碼也要糾纏幾下才肯離去,哪知他竟如此干脆,她自己反倒過意不去,便有意與他多聊幾句,讓他多少覺得這筆錢花的不是太冤,便沒話找話道:“不知大哥聽了齊蕊的琴有何想法?”
男人道:“齊姑娘應(yīng)該是自幼習(xí)琴,故而技藝精湛……”
齊蕊微笑道:“大哥過獎了?!?p> 男人道:“不過細聽之下,剛才至少有七處破音?!?p> 齊蕊一愣,臉頓時紅一塊白一塊,她本來就是隨手彈的,出現(xiàn)一兩個破音很正常,可它是每日應(yīng)付客人的必彈之曲,早已爛熟于心,破音有七個之多根本無此可能,此話若傳出去,豈不是砸她的招牌?于是她微微皺眉,道:“你也懂音樂?!?p> 這句話是齊蕊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的,它不是疑問,而是陳述,充分體現(xiàn)了齊蕊此時心中強壓下的怒火。
男人道:“我愿在姑娘面前彈奏一遍,姑娘便知破音出在何處。”
齊蕊把琴架往他面前一推。
男人也不客氣,把琴擺正,雙手往弦上一放,齊蕊立刻感受到一股絕世高手獨有的氣勢,只見他信手彈來,從容自如,還同時向齊蕊講解,等一曲結(jié)束,齊蕊對他佩服得五腑投地。
齊蕊心高氣傲,只有最有才華之人才能令她折服,而她一旦被折服,便欲罷不能。
男人微微點頭,起身欲走,齊蕊急道:“等等,你是什么人?”
男人答:“一個做買賣的。”
齊蕊道:“買賣人也能彈出如此好琴?”
男人道:“我的琴跟詩畫相比,不值一提。”
齊蕊好奇了:“既是如此,先生不妨留步為齊蕊作幅畫,如何?”不知不覺中,齊蕊把稱呼由“大哥”改為了“先生”。
男人道:“今日已晚,改日再向姑娘獻拙?!?p> 齊蕊知道他是擠兌自己剛才說彈完一曲就要攆他走,心想反正來日方長,也不急于一時,便道:“那齊蕊請先生明日再來,齊蕊將親手奉上一杯香茶,如何?”
男人很干脆地道:“好。”
兩人約好時間,男人告辭離開,齊蕊斜靠在琴架前回味剛才的事,良久才想起還沒問他姓什么呢。
次日晚上,男人如約而至,依舊戴著斗篷,斗篷遮住了他的眼,齊蕊拿出一包名茶親手沖泡,兩人邊喝邊聊,齊蕊發(fā)現(xiàn)這個男人懂的東西真多,天上的地上的,過去的現(xiàn)在的,各種稀奇之事娓娓道來,聽得齊蕊如癡如醉,她才知道原來世界很大,也很神奇,遠不止日出城所能比的,齊蕊還知道眼前這個神秘男人姓白,人稱白大哥。
白大哥聊到酣處,轉(zhuǎn)眼見齊蕊托著腮幫湊在他面前聽故事,神態(tài)極為慵懶嬌媚,便道:“姑娘請取筆墨,我要作畫?!?p> 齊蕊趕緊拿來筆墨和絹布,白大哥懸空提筆,洋洋灑灑,不出半柱香功夫便繪就一幅《美人弄茶圖》,齊蕊伏在白大哥身邊細看這幅畫,見其布局簡約大氣,筆法輕盈飄逸,果然是大家手筆,而畫上的美人風(fēng)姿綽約,舉著一杯小茶垂目聞香,那神態(tài)竟跟自己有七分相似,她由衷地贊道:“大哥的繪畫果然不在琴技之下?!?p> 這時候齊蕊又悄悄地把稱呼從“先生”改為“大哥”了,個中意味盡在不言中。
白大哥道:“如果姑娘喜歡,這幅畫就送給姑娘作紀念吧?!?p> 齊蕊喜滋滋地道:“那好,謝謝白大哥,我會保存在身邊的,天天看?!?p> 兩人又喝了一會茶,齊蕊道:“大哥送了齊蕊一件禮物,齊蕊也要回一件禮,我給你跳個舞吧?”
白大哥道:“好,我為你擊節(jié)?!?p> 齊蕊于是在屋子中間盈盈起舞,白大哥往幾個杯子里倒上高度不同的茶,依次排好,手里拿根筷子就在這些杯子上來回地敲,竟然合著齊蕊的舞姿敲出了動聽的旋律,這旋律古樸莊重,妙如天籟,把齊蕊的情緒全部激發(fā)出來,她盡情舞動,直至忘卻自我。
兩人一個擊節(jié)一個舞蹈,配合得天衣無縫,一曲終了,齊蕊做了個收尾的造型,白大哥的筷子恰好敲出最后一個音節(jié),齊蕊含羞看了白大哥一眼,柔聲問:“這曲子是你作的?”
白大哥搖頭道:“此曲非凡人能作,傳說在數(shù)千年前的上古,眾神為感召世人心向天道,特地在神山之巔作曲九篇傳給世人,后人稱之為《九歌》,由于年代已遠,大多遺矢,我也只是僥幸學(xué)得其中一篇?!?p> 齊蕊嘆道:“假如有一日我能學(xué)全九歌,就算是朝聞夕死,也無憾了?!?p> 白大哥為齊蕊倒了一杯茶,兩個人舉杯同飲,齊蕊的眼睛從杯子的上沿悄悄看白大哥,心道:這人為何如此博學(xué)?我為何現(xiàn)在才遇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