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偶遇
在徐向陽的記憶中,弄堂幾乎就是嘈雜的代名詞,特別是在早上和晚上。
出來打水的,晾衣服的,拿著板凳和躺椅在樓道里聊天的,微微敞開的鄰居門里傳來搓麻將打牌的呼喝聲,燒菜的香味在整條小巷里飄蕩,夜里在床上都能聽見隱約的人聲。
鄰里間的關(guān)系相當(dāng)親近,大家知根知底,生活中遇到事情了左鄰右舍總能幫上點忙;另一方面,卻也因此容易生出齟齬,要是有誰干了啥壞事,第二天就能傳遍整條巷子。
只有白天的時候,孩子們都去上學(xué),大人們出去工作,這條巷弄才會顯得安靜。
他還記得,姐姐在搬家的時候,還擔(dān)心過這種環(huán)境會不會影響到身為學(xué)生的自己,只是因為這地方距離她工作單位和學(xué)校兩邊都很近,附近唯有這片區(qū)域有合適的房子。
當(dāng)然,徐向陽現(xiàn)在很慶幸他們是搬到這個地方來了,否則就他就不會遇見林星潔。
兩人是一起從陽臺上下來,一起走入小巷,一路上遇見了不止一位眼熟的阿姨,有的還是成群結(jié)隊,所以他們倆幾乎是一路打招呼過去的。
徐向陽一個個客氣地朝她們點頭問好,收獲一堆“哎喲真乖”“學(xué)校里過得怎么樣?”“這里住的還習(xí)慣嗎”“你姐姐工作還好嗎”“生活中遇到困難別客氣,盡管來找阿姨我?guī)兔Α钡鹊葻崆榈幕貜?fù),他的臉因為始終保持同一個表情都快麻木了;而站在林星潔則表現(xiàn)得相對冷淡,偶爾問起她才會默默點頭。
實際上,女孩平常在學(xué)校里給人的印象就是這種有點“目中無人”的感覺,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才會表現(xiàn)得不一樣,徐向陽倒不覺得奇怪。
只是,在他們兩人離開后,徐向陽有意識地放慢腳步側(cè)耳傾聽,果然聽見了背后傳來的議論聲。
“倆小孩看起來倒是挺般配的。”
“這姑娘性子不好,和她老媽一個德行?!?p> “他姐姐是警察,年輕又有能力,在這兒肯定不會久住,壓根不是一路的。”
他突然有點理解林星潔表現(xiàn)冷淡的理由了。
過去的徐向陽,對這種人說的話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他的心思往往都在身旁的女孩身上了;但因為剛才陽臺上的對話,他卻開始不自覺地在意起來。
……
各自回了家一趟,又重新在巷口集合,林星潔依舊是那副只會在他面前展露的開朗神態(tài),看不出與平日里有何區(qū)別,兩人前往租碟片的店鋪。
他無數(shù)次來過這條街道,但會和女生一起出來還是最近的事情,他以前還覺得自己一輩子都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第一次來的時候,徐向陽的心情總是難以平復(fù),路人偶爾投過來的目光亦讓他感到害羞,現(xiàn)在則已經(jīng)習(xí)慣一路上和朋友說笑打鬧,到處閑逛。
“快、快看!”
離開商店街的兩人,在走到一座天橋附近的時候,剛才還在嬉笑的林星潔臉色一變,用力拍了拍徐向陽的胳膊,正在喝果汁的他差點沒一口噴出來。
“看那邊!”
徐向陽慌慌張張地抬起頭,看見橋洞的那一頭正站著一個人,雖然看不清具體面目,但染黃的長毛和邋里邋遢的體恤破洞褲卻讓人印象深刻,是那群混混中的一個。
“沒想到會在這里碰上啊?!?p> 林星潔在這段時間內(nèi)沒找他們尋仇,卻沒料到是對方主動出現(xiàn)。
他們當(dāng)然沒忘記這三人的存在。只不過自從鬼屋之后,史暉等人就在學(xué)校里消失的無影無蹤了,靠倆學(xué)生想要找到蹤跡,如同大海撈針,不知從何下手。
由于這幾個混混平日里的作風(fēng),大家都沒把這三人的失蹤當(dāng)回事,但徐向陽和林星潔卻隱約覺得事情不簡單。
徐向陽下意識環(huán)顧四周,來往的路人有不少,還有騎著自行車和電瓶車的。
“這家伙……”
徐向陽剛想勸林星潔冷靜,便聽見了女孩略顯興奮的低笑聲。
“呵呵呵,這個混蛋還敢出現(xiàn)在我面前,真是太好了……送上門來的禮物我總不能不要,對吧?”
林星潔緊盯著那個身影,捏了捏手指,指骨發(fā)出清脆的回響。
徐向陽皺了皺眉,但沒有阻止她的意思,只是小聲提醒道。
“速戰(zhàn)速決,只有一個人的話,我們倆一起動手,別引起太大動靜,被人發(fā)覺?!?p> “你、你要幫我?”
女孩猛地轉(zhuǎn)過頭來,漂亮的黑色眼珠睜得圓圓的,像是聽見了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你居然要幫我打架?”
“干嘛?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一個女孩子上吧?!?p> 徐向陽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但是——”
“小安的話,暫時不能讓它在眾目睽睽下大張旗鼓地行動,哪怕別人都看不見它。所以,我會盡量替你掩護的?!?p> “……我知道了。”
林星潔唇角一勾,從口袋里拿出甩棍來。
原來她一直都放在身上。
徐向陽伸出一只手,示意讓林星潔靠后半步。女孩沒有反對,默默跟隨著他一起放緩步伐,兩人不動聲色地從橋洞的對面一側(cè)靠近。
但天不遂人愿,就在此時,一輛汽車正好迎面駛來,兩人不得不走向另一側(cè)。
徐向陽的心情略微緊張。畢竟像他這樣的“乖孩子”,主動找人打架還是頭一回。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衣服后擺傳來一陣下墜感,他知道那是緊跟在身后的女孩正拉著自己的衣角。
“小心,對方身上可能有帶著武器?!?p> 林星潔低聲說道。
“嗯?!?p> 近了,更近了。
當(dāng)他們踏入天橋下方,頭頂?shù)年柟獗徽趽酰暰€暗淡下來的那一瞬間,徐向陽卻突然間聞見了一股刺鼻的氣味。
就像是海鮮高度腐爛后的味道,既有著潮濕的感覺,又有腐爛物所特有的惡臭。
……怎么回事?
察覺到異樣的徐向陽下意識停住了腳步,目光左右逡巡,卻沒有看見垃圾桶或是垃圾堆。
“嘔——”
前方不遠處,就像喝醉了似的在那邊搖搖晃晃的長毛混混,突然間用手撐著墻壁的并俯下身,喉嚨里發(fā)出響亮的聲音,開始大口嘔吐起來。
和徐向陽與林星潔擦肩而過的路人們紛紛蹙起眉頭,捂著鼻子從他身邊繞過去。
當(dāng)混混再度抬起頭的時候,映入徐向陽眼簾的一張五官扭曲的臉龐,淚水鼻涕汗水將這張臉都糊住了。
“嗚嗚……”
那個人像是在大聲哭泣著,腦袋卻猛地往后方抬起,脊背像佝僂似的反弓,如同蓄勢待發(fā)的犬類。
“這家伙……什么情況?!”
徐向陽下意識往后倒退了一步。
與此同時,他聽見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來自某個遙遠地方的細微哭聲,又像是每當(dāng)夜時分就會聽見有蟲子從床畔爬過的響動,令人毛骨悚然。
徐向陽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疑神疑鬼地到處亂看,想要找到那個古怪聲音的來源。
走在他身后的林星潔抿緊嘴唇,一言不發(fā)。
“快看,那人怎么了?”
“難不成是犯病了?羊癲瘋?”
“快打120!”
嚴(yán)明俊的異樣顯然同樣引起了他人的注意,橋洞下走過的人們紛紛駐足,有的人已經(jīng)跑去前面不遠處的電話亭準(zhǔn)備打給醫(yī)院了。
漸漸的,前面開始堵滿了前來圍觀的人群,徐向陽想要通過圍成一群的人頭觀察情況,只能踮起腳尖。
在熙攘的人群里,他的眉頭卻越皺越緊。
——奇怪,沒有人聽見那個聲音嗎?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個疑似犯病的混混身上。明明那個響動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反而越來越尖銳,在喧鬧的人聲中變得愈發(fā)清晰,像夏天草叢里的蟋蟀叫聲那般令人煩躁??墒牵孟裾l都沒聽見……
他看見,昏暗的橋洞底下,只有一部分墻壁能被陽光照射到。嚴(yán)明俊的影子恰巧就在那里,而就在此時,一道奇形怪狀的影子、像是某種體型細長光滑、蜿蜒爬行的巨大蟲影,從倒影內(nèi)鉆了出來。
而這一幕,仍然沒有任何人注意到。
蠕動的蟲影在臟兮兮的墻壁上爬過,溶入黑暗之中,變得看不見了。那個聲音卻始終未曾停止,反而離得越來越近。
——那是“蟲”在爬動的聲音?
徐向陽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這一念頭,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窸窣的響動一點點穿過熙攘的人群上方,它爬上墻體,爬過路燈柱,爬過生銹的金屬管道,攀附著天橋底部爬動,就在人們的腦袋上蠕動爬行……
——“別看頭頂!”
就在徐向陽無意識地想要抬起頭的時候,背后傳來女孩的低喝。她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分外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