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汗聽聞玖兒的話,雙腿不自覺的發(fā)抖,面色也變得慘白。
“你胡說,怎么可能沒有玉雕?”琮燕的匕首又在他頸部頂了頂,冒出了血珠子,“說,玉雕到底在不在這里?”
“不...?!辈楹孤曇纛澏?,“不在這里...?!?p> 芝瓊和琮燕聽聞此言先是大怒,心底又是絕望。
這么說來,玖兒早就領先她們一步偷出玉雕了?
“你們殺了他也沒用。”玖兒聲音冷靜的說道,“玉雕是個不存在的物品,是這老狐貍故意設計好來引誘賊人的,他一路上又是客棧又是喝酒,就想吸引毛賊來盜取。但真正的進貢朝禮早被他賣給了地下錢莊的張老板。而毛賊只是來幫他在官府面前背鍋的,誰能想到他膽兒那么肥呢?中飽私囊?!?p> “她說的可是真的?”琮燕氣急了,聲音也有些嘶啞。
自己和芝瓊真是個笑話,陪酒陪色,竟還差點成了背鍋的毛賊。
“我...我...我把賣來的錢都給你們,饒了我吧...”查汗大人現(xiàn)在嚇得說話都吞吐了,他咽口唾沫又說道,“我好歹是苗氐國的大臣,你們要是殺了我,那可是大案,不殺我...拿著錢...”
還沒等他說完,琮燕的匕首唰的刺進他心臟。
狠準穩(wěn)。
查汗的胸口鮮血一片。他捂著刀口,噗通的栽倒在地。
玖兒嘆了口氣道,“其實他說得對,殺了他,是一樁麻煩的大案。如果我是你,寧愿拿錢走人,畢竟賣掉朝禮事關重大,他是不敢把你們供出去的?!?p> 琮燕冷冷道,“那又如何?他看到過我們長相,必須得死?!?p> 云珞覺著眼前的琮燕有些可怖,她下意識的重復,“看到你們長相,就要死?”
“對。外面的那些人也是。”琮燕的眼光陰冷異常。
玖兒急忙勸阻,“你真要大開殺戒?放那些不相干的人一條生路。”
芝瓊這時候才從驚訝中緩過來,她有些奇怪的問琮燕,“我們又不會再來此地,還怕有人看過我們長相?”
琮燕皺眉道,“這是一樁大命案,朝廷必定很重視,這些人到時會被一一審查,你想我們的畫像被公之于眾懸賞抓拿?”
芝瓊大悟道,“好,我們就把那些人通通殺光?!?p> 玖兒搖頭嘆道,“這些人都是苗氐國來的護衛(wèi)雜役,除了頭領阿都勉強能說幾句漢語,其他人既不能寫又不能說,即使官老爺調查,又能查出個什么?只言片語就能拼湊出你們的畫像?那也只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放誰上身上都那么回事罷了,又怎么可能真像呢?”
芝瓊一聽確也是那么回事,松了口氣道,“這倒也是那么回事,那就不殺了?!?p> “不行,阿都必須得死。”琮燕不依不饒的說,她皺著眉又問玖兒道,“你們給外面的人下了迷藥?這么大動靜也不見有人進來查看。”
玖兒笑了笑說,“阿都死不了,再留在這兒不走,死的就是你倆了。”
“葉玖盈,你到底耍什么花招?”芝瓊氣急了,感覺自己被玖兒狠狠戲耍了一遭兒。
云珞無奈的搖頭嘆道,“真是草包,不識別人好心?!?p> 玖兒從懷里取出一枚佩玉扔在了軟塌上,“這是從張老板身上偷來的佩玉,我們走吧,阿都他們這會兒應該醒了,進來看到查汗大人身亡一定會報官,線索我早已經(jīng)留夠了,全部都指在張老板身上。”
“那玉雕怎么辦?既然不存在,你們也沒能偷著,那此次任務就算都失敗了。”琮燕還是在意輸贏。
“失敗就失敗唄?!本羶旱故且簧磔p松?!拌す玫玫降南⒕褪羌俚?,差點坑死我們。大不了回去再讓她派一次任務咯?!?p> 芝瓊和琮燕聞言稍稍安心,四人當即從客棧后門溜了出去,一路北上返回嵐苑。
玖兒四人回去時,另一組的姑娘也剛回來,她們的任務是徹底的失敗了,瑜姑讓她們去盜取泗州總督的密函,本來倩蓉和楚嬌這組已經(jīng)到手,哪知道折返途中才發(fā)現(xiàn)盜來的是假函,還被總督派兵沿路追殺,好不容易才殺出重圍,撿了條命逃回來。
瑜姑為此次的花位考大傷腦筋。
她此刻捧著茶杯望著面前的魚尾銅燈出神。
徐姑坐在她對面,面上也有幾分愁緒,她嘆息道,“這次考試,竟沒有一個三局三勝的,花魁位輪空了?!?p> “那就輪空吧?!辫す梅畔虏璞瓏@了口氣,“一屆不如一屆,蓮若那時候,可出了兩個花魁位?!?p> “也不能全怪她們?!毙旃脤ψ约河H手帶的徒弟,多少有幾分憐惜,“以往都是十六七歲考試,今年除了芝瓊十五,其余都才十二三,年紀小還能出成績已算不容易。特別是玖兒和云珞,誰知道查汗竟整這出煙霧彈?按我說,她們倆該判贏,識破假消息還栽贓嫁禍做好善后,已經(jīng)是這次任務能拿到的最好結果?!?p> “嗯,如此說來也有道理?!辫す命c頭道,“所以這就是我為難的地方,判贏沒有先例。而且打上面的臉,畢竟消息是上面給的...”
“那可如何是好?!毙旃靡卜鸽y了。
“我會如實匯報的,但花魁位就算輪空了?!辫す媒K于還是下了決斷,“勝了兩局的評為花眼位,也算合格。其實這次的考位不是重點,她們只要活著回來,就不會像過去要被處理?!?p> 她又嘆了口氣,無奈的繼續(xù)說,“翊公子就是想用人,既然云珞和琮燕是他滿意的人選,就先派她倆出去。云珞心思細膩,去政王爺身邊吧...琮燕...琮燕就去熙王爺那兒?!?p> “那太子爺那里呢?蓮若的位置此次也得補人...”
瑜姑眉頭緊蹙又分析說,“芝瓊和玖兒,還有楚嬌都是可派的人選...但上次翊公子沒有指派太子身邊的人選。我是不想再派個毛丫頭去的,昽驊花天酒地荒淫無度,怎可能看得上小丫頭?”
“聽你的意思,還是屬意芝瓊?”徐姑接口道。
“年紀合適的就只剩下她了?!辫す脽o奈道,“咱們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前陣子大丫頭折損太多,按我真心芝瓊也不是個合適的,胸大無腦,只怕要把自己搭進去。但玖兒,楚嬌...都是可以再留用培養(yǎng)的,以后成長起來還能有點出息,這么早派出去不合適?!?p> 徐姑笑笑道,“我也這么想來著。玖兒是個有靈氣的姑娘,若要派出去,也是去政王身邊最為合適?!?p> 瑜姑喝了口茶笑道,“玖兒果然是你最得意的徒弟,怎么?連以后的去處都給她找好了?”
徐姑無奈的搖搖頭,“我們這樣的人,哪能找到什么好去處。不過是狼窩之中的虎穴,死得不那么難看罷了。我也期望她是個有造化的,但能走得多長久,也全憑她自己了。”
“是啊,玖兒是個有主意的,必定不會像蓮若那般死心眼...”瑜姑提到蓮若,眼里有幾分不易察覺的愁緒,到底也是曾被寄予期望的人選。她按了按額頭道,“算了,不說了,今日想了太多,有些東西哪是我們能完全想透的?也不過走一步看一步?!?p> “嗯,船到橋頭自然直,各人有各人的造化?!?p> 徐姑看出她心情低落,便寬慰了她兩句,看她情緒稍稍好轉這才起身離開。
幾天后,云珞,琮燕,芝瓊相繼離開了嵐苑。
姑娘們誰也不知道她們去了哪里。
玖兒對此早有預感,在回來前已和云珞好好醉過一場,把想說的話全說了個遍。
她們都舍不得彼此,卻又避免不了注定的分離。玖兒不知道云珞的任務是什么,她只能每天在心底默默祈禱她要平安。
云珞離開的時候,還特地把上次蓮若帶的鬼鴆丸給玖兒留了六粒。
每每想到這個藥,玖兒的胸口就悶得慌,如果能得到解藥就好了,現(xiàn)在唯一能束縛她的就是這個。
她不想回憶那藥性發(fā)作時的后果,曾經(jīng)倔強的不吃,可到了半夜,差點沒把自己殺了,全身骨頭都痛,天旋地轉產(chǎn)生了幻覺,到處都是可怖的白影惡鬼。最后是瑜姑叫了幾個精壯的家丁摁住她綁好,又強制給她喂藥,這才從那幻境中走出來。
難怪要叫鬼鴆丸。
極其熟悉毒理藥性的玖兒,也曾試圖分析這藥丸成分,但毫無頭緒。無論身邊還是古籍上,從未出現(xiàn)過類似的東西。
除了一次次按時服用,玖兒別無他法。
云珞走了大概一個多月,這天午后,玖兒正在訓練場練劍。
陶姑急匆匆的走了來,附在徐姑耳側說了幾句什么,然后玖兒就被叫去了疏影閣的正廳。她站在那懸著七上八下的等了好一會兒,才等來姍姍來遲的瑜姑。
看樣子,瑜姑昨夜又去陪酒喝多了,神情還戴著幾分宿醉后的疲倦。她端坐在花梨木高背椅上,先接過陶姑奉上的熱茶漱了漱口,再拿過一盅碧綠瓷碗,用小銀勺挖起燕窩粥送入嘴內,一邊吃一邊問玖兒,“知道今兒為何叫你么?”
玖兒平靜回應,“可是要出去完成任務?”
“看來你已經(jīng)準備好了?!辫す么蛄苛艘幌戮羶?,又說,“一會兒安排馬車先載你去乾元城張大戶家,做半月的粗使丫頭,學學規(guī)矩,順便洗干凈你的身份。之后張大戶會把你送入政王府,你的任務就是接近政王爺,把他的衣食住行,見了何人,說了哪些機密的談話都記下來,每十五天我會安排人接應你,把鬼鴆丸帶給你服下。你可記清楚了?”
“記清楚了?!本羶核尖饬艘幌?,心底奇怪,又問到,“瑜姑,我的任務只是觀察記錄政王爺日常?不是把他殺掉嗎?”
瑜姑反問到,“你很希望接到殺人的任務?”
玖兒老實回答,“這倒不是。只是殺人在我看來更好完成?!?p> “噢?”瑜姑放下小勺,拿錦帕搽了搽嘴唇道,“為何這樣覺得?。”
“殺人不過頭點地,我既能入了政王府,就會有很多方法殺掉他。但監(jiān)視他日常,探聽他機密談話,卻需贏得他信任,時時跟著。贏得人心是極為困難的...但瑜姑今日要求玖兒去,玖兒必定竭盡全力完成任務。”
“你這丫頭...”瑜姑看向她的眼神有幾分笑意,對玖兒的聰慧也頗為肯定,于是有心點撥她幾句道,“其實贏得政王信任并不難,他也不過是個未滿十七歲的少年。外面再怎么說他德行優(yōu)秀,舉止沉穩(wěn),那都是表象,他內心終歸還是有少年的一面。記住了玖兒,少年信任少女,是件本能的事?!?p> 瑜姑這番話給了玖兒方向,也給了她極大的信心,原來政王是個少年郎,并不是想象中胡子大把的中年男子,那這樣說來,騙取他的信任,似乎并不難。
瑜姑極其嚴厲的盯住玖兒又說,“你過去之后心里只需記得任務,其他一概不想。以前那些任務失敗的姑娘,大多犯了一個錯,你知道那是什么嗎?”
玖兒搖了搖頭,心內暗想,也對,若是任務真如此簡單,那為何有那么多姑娘失敗呢?
“她們輕信他人,特別是男人。每次的任務短則數(shù)月,長則數(shù)年,中途也許會有人給你說好聽的話,給你許下好處,你切不可被迷惑上當。因為,你只有完成任務才能活下來,才有自由的可能,明白嗎?”
瑜姑盯住玖兒的眼光似一把利劍,玖兒和她對視時已打了個寒顫,她想起了蓮姐姐。
難怪瑜姑要對她說這番話。
蓮姐姐的任務對象是太子爺呀!那天易公子說蘇家男子好皮囊,這大蘇朝的皇子們想來都是些美男子,蓮姐姐真心愛上了太子,自然狠不下心來做出賣太子的舉動,沒想到最后真心被辜負,反倒任務失敗被嵐苑的人趕盡殺絕。
瑜姑就是想提醒自己,千萬不能對政王爺動了愛慕之心。
玖兒垂頭道,“我明白,我一定不會因旁人的話分心,更不會對政王爺產(chǎn)生不該有的感情?!?p> “真是個聰明的丫頭,一點就透?!辫す命c了點頭又道,“王爺們都是三妻四妾四處留情的,可自己的命只有一條,孰輕孰重你肯定分辨得清醒?!?p> “是。”玖兒應道。
“任務完成后,你可以選擇去外面闖蕩,也可以回到嵐苑?!辫す脟@了口氣認真的說,“徐姑年紀大了,而你是她最滿意的徒弟,她曾和我說,希望你任務歸來,和她一起教導姑娘們?!?p> 這句話當然并非徐姑那天的原意,徐姑是期望玖兒能借著任務有多遠走多遠的,即使那希望極其渺茫。
但瑜姑是這嵐苑的管理者,在她看來,承諾玖兒能回來,已經(jīng)是她能給到的最好結果。她要用這結果打消玖兒的后顧之憂,聰明如玖兒的人最難管控,她們一有機會就會沖破桎梏自我飛翔,這可不是她所期望的。她既想打消她顧慮好好完成任務,還想她繼續(xù)發(fā)揮作用,把青黃不接的嵐苑姑娘們好好帶一帶。
而玖兒自然猜不透瑜姑深沉的心思,她本能的感激徐姑為她鋪下后路的情意,即使她從未想過回到嵐苑。
“拿著。”瑜姑摸出隨身帶著的錦囊,給了玖兒一粒丸藥。
一聞到那個味道,玖兒骨頭都酥了,她急忙咽了下去。
那就是鬼鴆丸。
剛剛因著徐姑而對嵐苑產(chǎn)生的一丁點好感,全數(shù)消失殆盡。
陶姑領著玖兒走了出去,穿過疏影閣外的亭臺到了北面角門,一輛馬車在外等候著,上面坐著一個粗馬布衣的車夫,和一個帽檐壓得很低的黑衣男子。陶姑對玖兒說,
“黑衣男子是以后接應你的人,他叫阿峰?!?p> “是,陶姑,謝謝你這么些年的照顧?!本羶河只仡^朝門里望了望,心中有些淡淡的失落,“徐姑這會兒應該還在教練劍吧...你幫我跟她道別...”
陶姑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從腰間摸出一把精巧的匕首,“徐姑給你的,收好它?!?p> 玖兒吃驚的接過匕首,抽出刀鞘一看,刀刃閃著寒冽的清光,真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利器,比自己慣常用的那把好上百倍。她珍重的收好放在上衣內衿,心中感慨萬千,很想親自和徐姑道謝,又知道這是不會被允許的。
在這個嵐苑,玖兒唯一敬重的就是徐姑,她極其嚴苛,平時姑娘們若訓練偷懶或者不合格,會結結實實挨她的鞭子狠抽。但玖兒天資聰穎,又極為刻苦,幾乎每天都是第一個到訓練場,不論制毒,騎射,水下,劍術還是其他任何功夫課,她都遙遙領先于眾人。徐姑雖然很少當眾夸贊玖兒,可她眼睛里對玖兒的欣賞卻是掩不住的。
但即使有徐姑,也改變不了嵐苑是個殘酷監(jiān)牢的事實。
玖兒不愿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