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安自然不知道趙百辰所謂的“殺你是在給你機會”這一類話。
所以他沒懂余生的意思,“你不是說殺人者,人恒殺之嗎?”
“是啊,善人者,人亦該善之?!?p> “后面這句是什么意思?”
“是在說不要輕易相信別人。”
“真的嗎?”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余生在馮安的幫助下去了膳堂,但只有他們兩個吃了早飯,飯后他又自己跌跌撞撞地去了李躍鷹的書房,他還想查閱一些資料。
與往日不同的是,今天李躍鷹在書房里。
這樣也好,余生正有問題要問他。
“馮安說趙百辰死了,他是梁國皇子,這樣會不會有后患?”余生沒拐彎抹角,直接向正伏在桌上寫字的李躍鷹問道。
這幾天接觸下來,他隱約覺得劍宗之人和李躍鷹不算是敵人,至少沒打算此刻要了他的命,所以他沒再像前幾日那般疏遠和防范。
“不死才是后患?!崩钴S鷹本想在余生走到桌旁之前收起桌面上的宣紙,但直到少年來到近前也沒那么做,他放下筆后繼續(xù)對余生說道:
“十二皇子若想繼承大統(tǒng),劍宗就是他永遠的絆腳石,二者必然只能留下一個。”
“且就在這兩日,陛下的暗衛(wèi)會在一個烏國的細作身上發(fā)現(xiàn)十二皇子的一條手臂,人自然就是烏國殺的,該是烏國的后患才對。”李躍鷹說話間依舊笑瞇瞇的,看起來還是很慈祥。
但余生卻第一次看到了這個有些傳奇的老人的另一面,冷酷、狠辣且根基深厚。
至少從剛才的話來看,烏國在梁國的細作和梁帝身邊的暗衛(wèi)中都被安插進了李躍鷹的人。
“梁帝不見得會信。”余生還是有些擔心被秋后算賬。
“陛下還有十一個兒子,所以他會相信,倒是王家還得處理一下?!?p> “王家?”余生不明所以。
“是趙百辰的母家,一個被欲望侵蝕的權貴之家,沒什么存在的必要了?!?p> 李躍鷹又對余生的其他問題都做了回答,但也只是淺言輒止。
但也讓余生對眼前慈眉善目的老者更多了一些了解,這個曾經的主戰(zhàn)派依然對烏國虎視眈眈。
李躍鷹掃了眼余生身上的繃帶,又對他說道:“十二皇子死得不怨,他昨日伙同各路之人向我們動手,其中大多數(shù)人手上都沾滿了我梁國百姓的鮮血,這些人全都該死?!?p> “我看你的傷這一兩日便無大礙,也和馮安出門去找一找那些躲在邊邊角角的漏網之魚,可別讓他們傷到了我廣安縣的百姓。”
余生很想問問李躍鷹到此從哪兒看出他一兩日后便無大礙,但理智還是讓他沒有反駁,但也向李躍鷹問道:
“我還沒有修習真法,就這么出去找人打架會不會很危險?”
李躍鷹看著眼前低眉順目的余生,心下也有不解,于是指著桌面上的宣紙對余生說道:“你看這是什么?”
余生順著他手指之處看去,整張紙面上沒有一個完整的字,盡皆是長短不一、粗細各異的‘豎’。
待到他再仔細看去,紙面上哪兒還有豎,分明是一片層巒疊嶂、此起彼伏的山脈。
“是一片山?”余生有些不確定。
“你果然有化虛為實的天賦?!崩钴S鷹撫著胡須,含笑點頭贊道。
“不,不只是山?!闭l知余生仍在直直盯著宣紙,準確來說他是在盯著紙面下方被墨汁洇濕的那一塊兒。
“還有什么?”余生的話讓李躍鷹有些驚訝,他撫須的手停了下來,臉上的笑容也慢慢隱去。
要知道在昨日之前他還是一個只有幾年好活的半廢老人,雖然他自己不怎么在意,但終歸是沒時間去實現(xiàn)心中的理想了。
可就是一日之間,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做了什么,自己修行上斷掉的道基被修復了,雖然虧空的天壽已沒法彌補,但他有信心能夠在剩余的日子里再做突破。
這信心聽來有些狂妄,天下間可能再沒任何一個問道境行者可以說出同樣的話,可應該也沒誰會去嘲笑。
因為說這話的人是李躍鷹,一息問道的李躍鷹!
而且哪怕僅僅一日,他的修行便有了長足的進步,雖然這只是向不動境靠近的微不足道的一小步,但卻是很多問道者終生看不到的風景。
這些進步只是讓他對以后的修行隱隱有了方向,還不能以真術的形式表現(xiàn),難道余生連這都看得出來?
在李躍鷹的注視下,余生抬頭看著微有些失態(tài)的老人,回答道:“似乎,是一片海!”
……
余生又踉踉蹌蹌地去找馮安,他剛剛被李躍鷹從書房趕出來,還直接被告知書房他自己這幾天要用,讓余生有關真法和其他問題直接去問宋芝林。
余生找不到宋芝林,只能先去找馮安。
他走在路上,心中想的卻是李躍鷹趕他出門時最后對他說的話。
“余生,你有眼見為真的本事,我說的見真,指的是‘真法’和‘真術’,甚至可能不僅僅如此,你要注意不能輕易暴露這種天賦,至少目前不能。”
李躍鷹說話時少見得嚴肅,余生也就認真點頭,表示記在了心里。
他大概明白李躍鷹所說的眼見為真,指的就是自己能夠化意念為意象的能力,看李躍鷹認真的樣子,這可能是一種強大的天賦。
但其實余生心中很清楚,只有傳道者將真法或真術用意念展現(xiàn)出來的時候,自己才能將之具現(xiàn)成意象,然而目前還是不知道這種能力有什么用。
余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有這種天賦,或許這就是在余家鎮(zhèn)被隱瞞整整十五年的原因?
余生從在廣安縣見到馮安后就想過,這應該是一個從自己來到此世就被設計好的局面,那豈不是說自己外來者的身份已經被人知道了!
下棋的人是誰?
是徐上章嗎?那為什么作為他老友的李躍鷹好像全然不知?是他不相信李躍鷹?還是說李躍鷹只是一直在自己面前演戲?
或者說另有其人?那又會是誰呢?
余生的腦子一團亂麻,因為可用的信息太少了,說到底還是力量太弱,沒有足夠探查到真相的能力。
他甩了甩頭,好像想甩掉紛亂的思緒,但扯到了脖子上的傷口,疼地一陣齜牙咧嘴。
這尼瑪一兩日就會痊愈?騙鬼呢吧!
他繼續(xù)向操練場走去,這個時間馮安不會在別的地方,這個呆子的刻苦總會讓余生感到慚愧。
他磨磨蹭蹭地走著,走近操練場果然看見盤膝在地、閉目運氣的馮安和站立在一旁的宋芝林。
又花了好一會挪到兩人身邊,他先向宋芝林見了禮,然后說道:“李伯伯說我要學真法的話來找您?!?p> 宋芝林苦著個臉點點頭,張開嘴剛要說話,卻驀地停住了,轉身向正北方恭敬執(zhí)劍禮,像是在傾聽著什么。
余生看著奇怪,卻也沒打斷他。
不多時,宋芝林轉過身對余生說道:“劍首說你不適合修習劍宗劍訣?!?p> “八兩叔?他在哪兒呢?”
“劍宗?!?p> “劍宗在哪兒?”
“約在此地正北三萬里?!?p> 眼見余生一臉的莫名其妙和震驚,宋芝林便又向他講了些上境大修行者的能力。
余生聽后罕見地徹底失去了表情管理,如果說飛行只是讓他羨慕和向往,那入了上境后的十萬里無距便讓他想頂禮膜拜。
這不該是人間的神通,肉體凡胎怎么可能醞釀出這么離譜的能力,這算什么?空間穿梭嗎?
雖然宋芝林也說不動境的這種能力仍有其限制,但依舊讓余生咗舌不已,止不住驚嘆其恐怖。
但回過味來的他想起了宋芝林剛才的話,接著問道:“你不是說我是八兩叔的真?zhèn)鞯茏訂幔縿ψ诘茏硬痪殑υE練什么?”
“劍宗弟子練的是劍,至于真法,想練什么練什么?!?p> 余生覺得這個劍宗有點草率,接著問道:“那你練的是什么?”
宋芝林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看起來根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余生只能又問道:“那我該練什么?”
“《吐納決》?!?p> “練那個不是不能問道嗎?!比绻懈玫?,余生覺得自己還是得爭取一下。
“你前日看《星輝簡志》,該知道靈不染初期練的也是《吐納決》?!?p> “可他后來是自己創(chuàng)造的真法!”余生隱有不好的預感。
“你也可以自己凝練真法,劍首說他相信你?!彼沃チ职岩痪涔膭畹脑捳f地冷冰冰。
我信你個大頭鬼!
余生長吸了一口氣,壓下快要從嘴邊冒出來的臟話,然后邁步轉身,他要去敲李躍鷹的書房,身邊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沒一個信得過,只能從書中找找看。
但他挪了半天也沒能動地方,因為他的脖領被宋芝林懸空抓住了。
“劍首說你鬼心思太多,讓我看著你就在這兒學。”宋芝林一邊說著,一邊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一本書,正是《吐納決》。
這說的是人話嗎?余生心里瘋狂吐槽。
“這句話不需要原封不動地重復?!庇嗌虢o宋芝林提個建議。
“我已經很委婉了!”宋芝林一邊把書扔給余生,一邊說出了讓他更扎心的話。
……
余生才剛看過《吐納決》不久,心里記得還算清晰,但看到站在旁邊眼睛都不眨一下盯著他的宋芝林,以及盤坐在旁邊半天未動,好像已經沉浸在真法修習里的馮安,只好原地重新誦讀一遍。
他也想盤坐下,但腿上的木板不允許。
《吐納決》不像其他傳承那樣有傳承石來提供真意烙印供人學習,只有寥寥千余字,但卻字字珠璣。
余生在宋芝林的講解下緩緩入定,慢慢地,他感覺自己的意念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這是一片純白的世界,像冬日里的雪,像新鮮的牛乳,沒有一絲雜色。
他感覺在這里很放松,就好像這是一片獨屬于自己的世界,能隔絕所有外部窺視。
于是他加快了腳步,先是疾行,然后慢跑,最后暢快地飛奔了起來。
在他的跑動下,有微風揚起,他跑得越快,這風便越大,他便更感愉悅。
余生好像已經完全忘了修習吐納決這回事兒,可宋芝林不能忘,他剛剛沒和余生說,修行者第一次修習真法是很危險的,這也是他把余生留在身旁的原因。
但現(xiàn)在他放下了心,因為他感受到周圍的元氣正在向那個少年體內匯聚,不疾不徐,卻在緩緩增強著。
他練成了。
正經人誰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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