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營兵見他眼中瞇開了一道縫隙,知他醒了過來,然后皮笑肉不笑地道:“小田捕快,你這細(xì)皮嫩肉的倒是能熬,快與我招了,灑家也好回去復(fù)命!”
田凱意識昏沉,在此之前,無論是自己還是原身,從沒有吃過這么大的苦頭,那皮鞭一下下打在身上痛徹骨髓,劇烈的疼痛讓他早就意識模糊。
他不知道自己能撐多久,但不招還有希望,一旦招了確實(shí)與太平道有關(guān),則必死無疑。
而在入獄之時,他就已經(jīng)嘗試過溝通手上戒指,試圖提交任務(wù),期翼奇跡,可是,得到的卻是任務(wù)線索錯誤。
那上清門的兇手竟然不是孔縣令?
被反復(fù)地鞭撻讓他無暇去想這些,只是此時,完成任務(wù)的希望沒了,他也只能硬捱。
營兵見他依然不吭聲,陰惻惻地道:“不招?欺侮俺廝殺漢不懂刑具?那牢頭,你來與灑家說說,你這獄中都有些什么門道,灑家要給這位田捕快挨個嘗嘗鮮!”
牢頭面色猶疑,還沒等他說話,就見那被吊在桿上的田凱嘴上嘟囔了一句什么。
牢頭以為此是他招了,心里唏噓,知道只要招了,這條性命就保不住了,可是要是不招,說不得就要讓這個大頭兵生生打殺了。
“唉!招了也好,起碼不再受這份折磨了,小田啊小田,到時老哥只能予那儈子手些銀兩,讓你莫受了罪?!?p> 想罷,他看向營兵怯怯道:“軍爺,他招了?!?p> “嗯,嗯?招了?”
營兵一陣納悶,這小白臉硬氣的很,除了剛開始抽打時尚悶哼幾聲,后面愣是一點(diǎn)動靜都沒傳出來,他眼看著這小子把舌尖子都咬掉了,怎地剛要說用別的刑罰他就招了,難道這牢里的刑具很駭人么?
營兵狠狠又抽打了他兩鞭子,唾道:“早招了何必浪費(fèi)灑家如此多時辰,一聽要換刑具就招了?莫非欺灑家氣力不足?真是個狗殺才,呸!”
狠狠吐了一口吐沫在田凱身上,又打了幾鞭,對著牢頭才道:“讓他畫押!”
…………
樵子悅雙目空洞的望著棚頂,眼角無聲灑下兩行熱淚。
在衙門中田凱被捆綁的時候,他以為他敢拔出那把刀。
看到高家莊慘劇的時候,他以為他敢拔出那把刀。
當(dāng)看到趙姨娘為了讓女兒活命,在那營兵軍官身下掙扎的時候,他以為他敢拔出那把刀。
看到如花哭嚎著被拉走的時候,他以為他敢拔出那拔刀。
可看到幾百個人頭堆砌的時候,給他的震撼不光有無盡的憤怒,還有無盡的恐懼。
樵子悅呆呆的躺在床上,忽地眸中起了一片血色,發(fā)出了非人般的嚎叫聲。
“啊…………啊……”
…………
孔春暉與何千總談笑間到了那縣衙二堂外的西側(cè)院,就見有十來個衙役押著五輛大車,車上蒙著布,偶然間還有黑紅色的血液滴下來。
車兩邊站立二十多個兵丁守著,為首兩個人一人正是之前拿住田凱的吳把總,另外一人卻是衙門的公人,一身淡青色的皂隸服,腰間跨刀,膚色黝黑,神色木然。
沒等孔知縣說話,何千總率先吩咐道:“拿開布幔,與宰君查驗(yàn)?!?p> 推車的幾個衙役強(qiáng)忍著作嘔之感,掀開了布幔。
血色盈天,那車上竟然滿載了人頭!
瞧那一顆顆人首,從已過古稀的老者,到那剛剛束發(fā)的童子,個個神色凄厲,面目猙獰!
此時,初春時已有了初生的細(xì)小蟲,不停在那車上盤旋。
一陣腥臭傳來,孔知縣面上閃過一絲厭惡,不過這是他晉身之資,還要好好瞧瞧。
走近兩步,看了半響,他才悲慨地說了句:“唉,邪教真是害人不淺,作孽啊。待我回轉(zhuǎn)京師,當(dāng)奏請圣上,一定要把這班人盡數(shù)剿滅才是啊?!?p> 何千總見這文官竟然不怕人頭,三角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不過念及他雖是文官,但如此心狠手辣,不懼也不足為奇。
輕笑一聲,他奉承道:“是啊,宰君慈悲,哪像我等廝殺漢,只知曉聽命行事!”
孔知縣聽他夸贊似是出自真心,也很是滿意。
這何千總?cè)绱俗R趣,不妨交好,有朝一日自己大權(quán)在握,不定就還有用得上此人之處,想到此處,也贊了對方一句。
“千總何必妄自菲薄呢,若沒千總這等好漢保家衛(wèi)國,我這治政的儒生又哪來的用處呢?”
何千總聽他贊自己,假意裝作歡喜,然后還是吹捧道:“宰君過譽(yù)了,何某這等樣人用于國家,不過是一棵朽木,似宰君才是棟梁之材呀,哈哈!”
就在他二人談笑間,那滿載了人頭的車上不知從哪飛來了一只色彩斑斕的蝴蝶,妖冶炫目,十分美麗。
蝴蝶在上方盤旋,飛來飛去,似在抉擇,半晌,落在了一顆小小的童子頭顱上……
那車上竟還有一顆新生的幼兒頭!
此時那幼兒的面目宛若活了過來,居然露出了一副十分恬靜的笑意,好似尚在襁褓得到了母親哺乳后的溫馨……
就在那蝴蝶落在幼兒頭上時,孔知縣陡然間聽聞一聲爆喝。
“孔春暉,納命來!”
一抹絢麗的刀光直直往孔春暉頭上襲來,他大驚失色,根本沒有想到有這番驟變,他一介書生,哪有反抗的余地,一下子嚇呆了。
眼看著刀刃近在眼前,他嚇得一下倒在了地上,驚惶失措。
就在他即將人頭落地之時,身邊忽地躍起一道身影,輕哼一聲,抬起一腳,就踹在了那持刀之人的肋上……
這番變化只在須臾間,等到襲擊縣令之人被何千總踹倒在地,周圍兵士才剛剛反應(yīng)過來,急忙各自持兵刃把那人圍住。
何千總見縣令癱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忙把他扶起,拍打后背,與他道受驚。
孔縣令起身喘了半晌,才驚魂未定的轉(zhuǎn)過神來,看了眼那被兵士圍在當(dāng)中的人,正是那剛才衙役中為首的趙景陽。
趙四眼角含淚,目光似要擇人而噬,狠狠盯著孔春暉,切齒恨聲道:“孔春暉,且算那高家莊有邪教教眾,可那老弱婦孺何罪?那總角的孩子何辜?那尚未及月的幼兒竟然也遭你荼毒,你這豬狗不如的畜生!”
聲音如嚼穿齦血,質(zhì)問的話卻震耳發(fā)聵,后面皂隸一時聽了皆面有憎惡,不過看了看圍住趙四的那群兵丁,又懦懦低下頭,亦不敢議論,生怕被別人聽到從而牽連到了自己。
孔春暉剛才差點(diǎn)丟了性命,現(xiàn)在回想還是一陣驚恐,亡魂大冒,他眼睛通紅,語氣似婦人一般尖銳,歇斯底里地道:“與我砍了砍了砍了……”
周圍兵士沒有做理會,而是看向何千總,見那何千總點(diǎn)頭,這才一擁而上,亂刀砍向趙景陽。
趙景陽雙拳難敵四手,只須臾就身中數(shù)刀,眼見是活不成了。
他渾身浴血,狀若凄狂,眼睛含著血淚,左手捂著腹部,右手頹然放下刀,慘聲唱道:“有日月朝暮懸,有鬼神掌著生死權(quán)。天地也!只合把清濁分辨…………”歌聲似黃鶯泣血,逐漸低沉,忽地又聽他兩聲大喝,“天啊……天吶……”
言畢,趙四氣絕身亡……
默無言2
“灑家”意為:咱,我,俺,明確記述出自《永樂大典》,《水滸傳》中魯智深也如此稱呼自己,明朝后當(dāng)兵多如此自稱。 “古稀”年齡代稱:超過七十歲。 “束發(fā)”年齡代稱:男子十五歲。 “總角”年齡代稱:八歲到十三四歲童子。 “有日月朝暮懸,有鬼神掌著生死權(quán)。天地也!只合把清濁分辨…………”出自元曲竇娥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