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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開霄漢九萬里

第四十六章 人心不可欺

劍開霄漢九萬里 默無言2 2245 2020-12-17 21:00:00

  春雨如縷如絲,濕漉漉的煙霧輕輕地滋潤著大地,卻潤不進直隸巡撫余沐霖的心田。

  站在驛館門前,望著屋外朦朦碧色,他輕輕嘆了口氣,道:“幾日的陰沉,終是下了?!?p>  “老師又在心憂國事了?!币粋€儒生打扮的青年走來,為他披上大氅,語帶疑惑。

  “時局艱難啊?!庇嚆辶匾琅f嘆息。

  儒生似也想到了什么,語氣略顯沉重:“處處烽火,遍地餓殍,戰(zhàn)亂一起,受苦的終是百姓啊?!闭f完這句話,似乎覺得自己有些暗諷當局之意,連忙跟老師一禮告罪道:“學生言語失矩,請老師責罰?!?p>  余沐霖把他攙起,嘆息道:“你又有何冒失之處,不怪你,不怪你啊。我聽人言那蘇州人肉九十文,近來卻又漲了?!彼劭粑⒓t,斑駁的雙鬢飄灑下幾縷銀絲,遮住了眼角的淚光,一絲不茍的面容上有深深的悲憫之色。

  那儒生聽了也是無言,兩人相對片刻,儒生想起今日之事,問道:“老師,您督巡三省,有必要為了一縣之事親來核實嗎?”

  余沐霖復又悲嘆一聲,這才與他言道:“當年我觀那孔春暉此人,似是胸有城府,且王閣老看好,甚至林侍郎許以為婿,為師卻總覺他志大才疏,不大沉穩(wěn)?!?p>  儒生莞爾一笑道:“老師這回怕是看錯了,那戰(zhàn)報說的詳細,孔縣尊運籌帷幄,不光找回了餉銀,且剛發(fā)滅莊慘案,一日就揪出了邪教,斬首三百余!為官至此,方不負我輩胸中所學啊!學生對這位孔縣尊也是欽佩得緊?!?p>  沉默了半晌,余沐霖才道:“怕是他急功近利,做了錯事啊?!?p>  “太快了,太快。但愿如此吧,唉……”長嘆一聲,目懷擔憂。

  儒生似懂非懂,不明白老師說的太快是什么意思,不過此時天光放亮,自己與老師也該啟程前往靜??h了。

  他估摸著此時啟程,不到晌午就能到達目的地,那時自己欽慕的那位孔縣尊必然治下酒宴款待,老師吩咐路上吃些干糧,索性自己不餓,留著肚量到了酒席宴前,再與孔縣尊共飲豈不痛快。

  他思忖片刻,剛要吩咐準備車仗,就見一個侍從神色慌張,急急到余沐霖身前拜倒,“中丞大人,大事不好了!”

  “何事驚惶?”余沐霖威嚴道。

  那侍從吞吞吐吐地道:“中丞……官袍,和官印,昨夜丟了……”

  “什么?”

  ……

  堂前停著靈柩,一個身著麻布喪服的女子跪在首位,眸中遍布血絲,卻不敢有淚垂下。

  “娘親,我們在祭奠誰呀?”一個年約三四歲,膚色黝黑的小童也跪在地上,不過他卻沒那么老實,眼珠亂轉,好奇地問那位女子。

  “在祭奠你一位叔叔,寶兒別淘氣?!迸尤套”瘣?,語氣溫柔地對小童道。

  寶兒雖年紀幼小,但口齒卻很伶俐,他見娘親和平時常來家中的兩位叔叔也跪在身后,忍不住又好奇道:“那爹爹怎么不來呀?”

  女子聞言,再也忍不住悲慟,熱淚滾滾而下,但卻怕孩兒看到,忙避過臉去。

  “爹爹也來了,只是寶兒沒看到呀?!币灰u素衣的田凱上前一步,抱起寶兒,替女子回答道。

  寶兒聞言不解,被他抱在懷里四下瞅瞅,見沒看到爹爹,起了疑心,問田凱道:“爹爹在哪里呀?寶兒都好幾日未見爹爹了。”

  田凱鼻子一酸,摸摸他的頭,哽咽道:“爹爹每日都與寶兒在一起,只是寶兒還小,所以才看不見,等寶兒長大了就能看到爹爹了?!?p>  寶兒年紀雖小,但也不是這種稚嫩的謊話能騙得過的,黑眼珠轉轉,嚷道:“叔父騙寶兒,寶兒原來明明每日都能見到爹爹的……”

  田凱望向那孩子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他酷肖趙景陽的面龐,再也忍不住悲意,放聲大哭。

  他終是個尋常人,面對困境,他有勇氣百折不回,面對挫折,他有決心迎難而上。

  可面對孩子的質問,他卻是如此不堪,根本沒有一位剛剛才飽嘗了喪夫之痛的母親堅強。

  他放下寶兒,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哭的撕心裂肺。

  但今日,長歌當哭!

  寶兒不知他因何大哭,但見他哭,自己也忍不住撲向母親,抽泣了起來。

  那女子把寶兒摟在懷中,輕撫著他,哽噎著對田凱勸慰道:“叔叔今日還要辦大事,莫要太過悲切才是?!?p>  田凱聞言緩緩收聲止住唔咽,站起身擦干淚對女子道:“嫂嫂放心,今日過后,田某必給兄長一個交代?!?p>  女子只強笑了一下算作回應。

  又能如何呢,失去了,永遠都失去了。

  找得回公道,還找得回性命嗎?

  田凱心里堵得慌,也不知如何安慰她,他心里有一念頭不知如何敘說,更不敢輕諾,須知若給人希望復又破滅,還不如暫且按下,待柳暗花明之時再談。

  此時王龍走到他近前,對田凱輕聲道:“袁成瓚來了?!?p>  田凱點頭,然后對女子道:“嫂嫂,時辰到了,小弟且去了?!?p>  女子起身對他一個萬福,聲音沙啞地道:“唯愿叔叔此去平安,若能順遂,也不枉景陽與叔叔交好一場?!?p>  田凱眼中復又酸澀,強行忍住,與女子告別,然后轉身離去。

  他行在路上,紛然雜陳。

  自己來自后世,在與原身的記憶徹底融合之前,對這個時代根本沒有足夠的認知。

  他曾讀過這段歷史,知道在這個時代背景下生存的人們是如何凄慘。

  但是那畢竟是不帶溫度的文字敘述。

  等他徹底貫通了這個時代的記憶,那“大饑”、“民多餓斃”、“人相食”、“民死大半”、“死者枕藉”、“死者以千計”、“餓殍載道”、“父子相食”,這觸目驚心的描繪終于在不是冷冰冰的符號,而是一個個活在當下的人!

  一句“鬻男女”、一段“鬻子女者無算”,他不知道這一個鬻字,算不算自倉頡造字以來最沉痛的字符,但是當用于此處時,田凱卻覺得一定算,一定是!

  就在這樣的時代里,還有這些讓人神共憤,做下殺良冒功事的狗官!

  這是什么世道?

  這是什么時代?

  未曾來到此世,就品味不到生存在后世是有多么幸運,就理解不了什么叫賊過如梳,兵過如篦。

  那山匪尚有人味,那狗官們卻更甚過牲畜。

  陳塘莊的百姓,高家莊的百姓,趙姨娘,如花,景陽哥哥,還有小六……

  一個個的身影自他眼前劃過,田凱狠狠攥緊了雙拳,目中燃起滔天怒焰。

  今日,他不敢為那竇娥冤寫上一句答語,但他起碼要告訴這世道一句:

  人心不可欺!

  枉事天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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