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jīng)是十一月份的第二周，大興安嶺的廣大森林已陸續(xù)進(jìn)入全面采伐的季節(jié)。這場大雪波及的面積可謂空前絕后，整個大興安嶺北部都被覆蓋其中，只是落雪厚度有所不同。????????
我們小組的四人，今天要把昨天采倒的樹木造材成段、歸楞擺好。因為，昨天已經(jīng)把方便造材的那部分隨著伐樹造完了，今天剩下的并不多，主要工作落在歸愣和清林上。山場歸楞可不比在工廠那么得心應(yīng)手，首先，地面沒有那么平坦整潔，多如牛毛的樹墩隨時能把人絆倒；再有，就是過腿肚的積雪帶來的阻力；還有，綿軟的雪地下更是危機(jī)四伏，一腳踩下去，可能是個大雪窩，還可能是向上立起的尖木刺，或者是一塊積水結(jié)成的冰面。??無論哪樣，都是危險重重。??????
我們造材長度為四米，誤差兩公分，沒有其他長度，一根尺桿適用全道的木頭，不必更換。歸楞的類別也比較簡單，分兩部分。一部分是交付林場的，像松原木、松徑木、樺原木、樺徑木這樣的成材。馬套子把它們運(yùn)送到哈拉林場楞廠，再由林場楞廠運(yùn)到儲木廠，這部分檢尺后由林場結(jié)算。另一部分是林業(yè)剩余物，如楊木、柞木、小桿等，暫時存放在小班道上，清林結(jié)束后運(yùn)往支線楞廠，通過森林小火車運(yùn)回鎮(zhèn)上的工廠，留作加工使用，這部分由工廠結(jié)算。??????
一根木頭從畫標(biāo)、采伐，打枝、造段、歸楞、運(yùn)輸，到加工廠生產(chǎn)成各種成品，其間經(jīng)過很多極其復(fù)雜的過程，這其中歸楞和運(yùn)輸何止一次兩次。要說加工廠里一根小小的木方都浸透著無數(shù)森林人的辛勤汗水，絕對是一點也不過分的。????????
老伙伴，好搭檔，我們四人正是在工廠歸楞的一組人，所以不需要磨合，便能攜手并肩展開工作。????????
我和劉進(jìn)才在前用油鋸給粗木頭截段，他們二人在后面清理樹頭，歸攏小桿。??
造段完成，我們又按照要求選擇小班道邊空隙較大的地界，擺放好楞腿，然后從小班道終點開始?xì)w楞。小桿都是一個人肩杠，小徑木就得兩個人默契配合，圓木只能四個人用掐鉤抬。由于大家齊心協(xié)力，進(jìn)展非?？欤簧衔绫惆?25小班道上的木頭歸完了，同時也把枝椏和樹頭都碼放完畢，基本上做到了橫平豎直的要求。????????
盡管在這樣寒冷的季節(jié)，干起活來還是戴不住帽子，經(jīng)常熱得滿頭大汗，被迫摘下帽子放在楞垛上，但很快又覺得耳朵凍痛了，再取回快要凍硬的帽子戴上，一會熱了就又一次摘下。手套卻不敢放下，因為汗水已把手套濕透，一放下就會凍成硬塊，再也帶不進(jìn)去了。棉襖也從里往外釋放著熱氣，遠(yuǎn)遠(yuǎn)都能看到氣浪氤氳在身體周圍。????????
我抬起頭，無意間望見楊曉敏正在路口向這里注視，不知道有多久了，看到我望見她，伸出右手到胸前擺了幾下，打了招呼，帶著笑意離開了。她可能是來檢查工作，看看有沒有違規(guī)現(xiàn)象的，既然她沒有前來阻攔，說明我們的工作還是合規(guī)的。
????????由終點干到起點，正好到了帳篷邊，也正好到了中飯時間。
吃過飯，我們轉(zhuǎn)戰(zhàn)到了128小班道上，128小班長度是125小班的兩倍。干了大約一個小時的時間，遠(yuǎn)遠(yuǎn)望見一個要飯花子似的人向這邊走來，近了，來到我身邊。????????
“領(lǐng)導(dǎo)通知我們兩人今晚回家，趕緊回去換衣服！”????????
王杰故作神秘說到。????????
“回家？……陳主任說的？……行！昨天就該讓我回家，怎么走？”????????
?“坐哈拉林場的爬山虎，一會我們到公路上，等哈拉林場的爬山虎路過，坐爬山虎回林場?！????????
“行，走吧！還有別的事嗎？”????????
“別的事我就不管了，陳主任會跟你說的。”????????
說起回家，我想起了那晚看點前陳主任的話。原本是讓我看二天后，等大隊人馬到山場時，我就可以回家取一些必要的物品。沒想到，這一看不要緊，大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下了三天，我也在哈拉林場滯留了差不多五天。可是大隊人馬都來兩天了，陳主任卻一直沒提過讓我回家的事，今天剛剛干了一上午活，下午剛剛開始，卻突然安排我回家，事出突然，我心知必有緣由?。??????
?于是和王杰快步回到帳篷中，見了陳主任。????????
陳主任一副和風(fēng)細(xì)雨的表情，語重心長地說。????????
“今天安排你回家休息兩天，正好和王杰搭伴。這兩天在家休息之余，去一趟董建華家，看看什么原因，馬套子還沒來？如果沒有什么其他問題，就催促他趕緊上山。如果出現(xiàn)問題，趕緊另尋他法，采取其他解決方案?！????????
原來是這么一碼子事，山場的小班道已開始打通，往楞廠運(yùn)送木材的活已經(jīng)提上日程，還不見馬套子上山，他怎能不著急？但對于他這種借雞生蛋還以為主人糊涂的做法，我確實不太喜歡，也早有領(lǐng)教過。也難怪他放我兩天假，這兩天，劉進(jìn)才干活心不在焉，總是憂心忡忡的樣子，也是因為馬套子遲遲不來的緣故。????????
我換下汗水浸濕的內(nèi)衣，扔到床下的洗臉盆里，沒時間洗了，回來再說吧。但是沒有替換外套的棉襖，只好穿著被刮得露出了棉花的黃棉襖上路了。王杰也是穿著那件傷痕累累的軍綠大衣，一同前往公路而去。????????
當(dāng)我們搭著爬山虎趕到中間楞廠，也就是支線楞廠后，再走到哈拉站時，已是四點鐘了。冷日西下。深藍(lán)色的天幕中有一抹夕陽紅，漂浮在林稍。??????
小火車到站時間還早，我和王杰到林場轉(zhuǎn)轉(zhuǎn)，本以為林場的人都上了山場，現(xiàn)在一改往日熱鬧的場面，肯定人丁稀少，門可樓雀?？傻搅肆謭龃笤翰胖溃@里不比平時冷清多少，庫房、食堂等后勤部門都增加了人手，為山場提供各種各樣服務(wù)的人們穿梭于大院中。???????
?只有集體宿舍里寂靜無聲。????
穆煥叔的宿舍里空無一人，所有人都住進(jìn)山場帳篷了，大有人去樓空的蕭瑟感覺。????????
我正要轉(zhuǎn)身回車站，卻碰見了楊曉敏回宿舍去取資料。我猜測她肯定是中午吃飯時回林場的，因為上午在山場還見到了她。????????
她一臉驚訝問我：“怎么了？你要回家了嗎？是不是受不了山場的苦？是不是來找我？”????????
“是，哦不是，是回家……”????????
突如其來的問話讓我猝不及防，我一時變得吞吞吐吐起來，一直以來面對異性就羞于表達(dá)的老毛病又犯了，特別是在心中女神面前，心跳加速、語無倫次。????????
“小火車到站還早呢，到我屋休息一會，提前十分鐘去車站就行?！????????
她看了我一身滿是破洞的黃棉襖，取笑著又說到：“你現(xiàn)在擁有的是一種大山的情懷……牛背山這個地方，是一個能讓人靈魂蘇醒的地方！在這里可以聽到你內(nèi)心的聲音。你需要慢慢地感受這里的一草一木……”????????
說完，鄭重其事拍了我肩膀一下，然后憋不住笑了，她的笑暴露出她的話里不完全是玩笑，而是她對這方山水的深切理解，或許是她的一種感悟也未可知。????????
我沒有表態(tài)，也不知道她的靈魂蘇醒是從哪里借來的，默默跟著她走進(jìn)宿舍。宿舍里只有兩個床鋪，一張辦公桌，兩把椅子。簡單至極又整齊干凈。椅子在桌子的兩側(cè)，各自靠著自己的床鋪。楊曉敏讓我坐在她的椅子上。????????
“這邊的書都是我的，你可以隨便看，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林業(yè)常識，一會小火車進(jìn)站的笛聲響了，你們關(guān)好門去車站，我這邊有點忙，不送你們了?！????????
說完，拿了資料走了。????????
我拿起書看了看，都是營林知識，專業(yè)性太強(qiáng)，難于理解。我索然無味地放了回去。順手拿起一打稿紙，看看上面都畫的什么圖。這頁好像是牛背山的草圖。我看了一下后翻了過去。這頁好像是練字用的。橫寫豎寫的都有，一個簡單的“高”字寫了半頁紙，正是楊曉敏雋秀的筆跡，我往下頁欣賞，還是有關(guān)營林知識的摘抄，再翻一頁，一首小詩落入我的眼中。????????
想你的時候????????/會落下淚滴????????/日子沉積/便洶涌為河流????????。
夢你的時候????????/會遺落發(fā)絲????????/時間荏苒/便瘋長出森林????????。
盼你的時候/????????會放飛目光????????/歲月滄桑/便聚集成云朵????????
于是????????/風(fēng)景因你而出????????/美麗由你而來????????/世界為你而生????????
我確認(rèn)這是她寫的，寫給誰的呢？我不由心跳有些快。是不是她心有所屬了。一股惆悵襲來，莫名的失落感頓時升起。
我胡思亂想起來，不經(jīng)意把這頁紙碰到了地上，我撿起來想放回原處，但一種沖動，使我鬼使神差的把它折好放進(jìn)了我的口袋。我心里有一種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悲涼。好久我恢復(fù)了理性，覺得一切都應(yīng)該止于此處，即便鮮花能插在糞土上，我也是配不上的，我應(yīng)該做的是祝福。????????
王杰捅了我一下，我才知道小火車已經(jīng)要進(jìn)站了。笛聲響了幾聲了。????????
我關(guān)上門，走了出去，我心說那些該記住的我永遠(yuǎn)不會忘記，但是該忘記的就不要再去想了。那些不合情理的、徒增煩惱的私念，到頭來都是傷害。????????
我坐在車廂里，又拿出小詩看了一遍又一遍。
王杰和他身邊的熟人聊的熱火朝天，根本沒有看到我異樣的表情。我終于從小詩的意境中走出來，注意力落在她的每一個灑脫、雋秀的漢字上。我覺得我最該欣賞的還是這些漢字的美感，至于其他的，已沒有任何意義了。想到這里，我似乎也解脫了，我的靈魂蘇醒了，我聽到我內(nèi)心的聲音了。????????
我望向車廂外面，繁星點點的夜空下群峰靜臥、山影憧憧，一輪渾圓的皎月緩緩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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