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琴道高手
我追音溯源一追便是將近一里,愈追愈是心虛。
琴音御物極耗心力,普通琴師絕不可能在一里開外御葉為鏢。想不到我今日運氣如此之好,入林不久便碰上一個真正的琴道高手。
若這人是軒轅破一伙的,大不了我求仁得仁。但若不是,同她交手又免不了一場惡戰(zhàn)??v我僥幸取勝,也不一定再有力氣去招架軒轅破的圍殺。
我頗是頭疼。唉,也罷也罷,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何況白逸塵肯定在不遠(yuǎn)處等著接應(yīng)我。
我倒提著劍劍,屏氣凝神朝前走去。
昏暗陰森的古林中,濃蔭的罅隙漸漸開朗,陽光從樹蔭中灑下來,從一縷到幾縷,再灑成一大片。
豁然立在前方的是一方百年紅楠,古楠底野葡萄藤上攀附著星星點點幽蘭,一淙溪流從樹底的青苔間嘩嘩流過,溪畔赤腳坐著一個撫琴的紅衣女子,青絲潑墨,紅裳曵地,優(yōu)雅的撥動著擱架在大青石上的古琴。
儼然如名家筆下跌宕遒麗的丹青。
女子紅衣如焰,遙看有幾分師父的影子,近看卻是截然兩般風(fēng)情。師父冰肌玉骨,媚骨天成,眼前人卻端麗沉靜,氣若幽蘭。雖不及師父天姿絕色,卻也是個鶯慚燕妒的美人。
觀其形容,此人應(yīng)該是飛凰山莊第一琴師柳殊色,江湖人稱紅姑不差了。
紅姑抬眼看了看我,蘭指一頓,跌宕琴音戛然而止。
忘了哪個夫子曾同我講過,紅姑是墨無殤的姑家表妹,自小對墨無殤情根深種,卻愛而不得,輸在柳寒煙手里。
按輩分算,墨涼還得尊稱她一聲“姑姑”。
墨無殤死后,柳殊色深受打擊,性情漸漸變得乖張,常常披頭撒發(fā),紅衣赤足。平素猶可,但一提墨無殤便變得癡癡癲癲。我想她之所以偏愛紅衣,或多或少是受了師父影響。
我徐步上前,抱拳俯首,恭敬道:“云宿見過紅姑前輩?!?p> 紅姑輕輕看著我,一笑百媚?!澳氵@丫頭,倒是很有眼力。”
我趕緊道:“風(fēng)鬟霧鬢芙蓉色,赤足紅衣染鉛華。纖纖玉手奪魂魄,高山流水陌路狹。前輩風(fēng)華,云宿欽慕已久,今日得見,甚幸至哉?!?p> 奉承這事,旁人聽著肉麻,但被奉承的人向來受用。更何況,這首小詩是江湖人口耳相傳,她本就當(dāng)?shù)闷疬@幾句贊揚。
紅姑笑靨如花?!靶⊙绢^片子,一張嘴真正十分厲害。我在群雄宴遙遙見過你兩次,口齒伶俐,深藏不露,年紀(jì)輕輕還能破了我的《廣陵散》,算個人物?!?p> 我趕緊道:“多謝前輩謬贊。若不是前輩手下留情,云宿如何能破得了您的廣陵散!”
紅姑道:“你如何就覺得我是手下留情?”
我答道:“琴音御物極耗心力,換作普通琴師,百余丈已然力倦神疲,但前輩在一里以琴音御得飛葉化雨,還能氣定神閑,可見實在是關(guān)愛小輩,未舍得對晚輩太下狠手。”
紅姑眼中含笑,頗有興致的看著我?!肮皇莻€妙人,難怪陸荊和那劍城少主都對你情難自拔?!?p> 我尷尬笑笑,也不解釋,趁機(jī)求道:“晚輩自知資質(zhì)平庸,不是前輩的對手,但實在想去九龍離火塔開開眼界,還請前輩放我一馬?!?p> 紅姑起身,赤足在青苔上踱了兩圈,躊躇道:“我若同你伸開拳腳比劃比劃,你難免會說我欺負(fù)小輩;可若就這么放你走,又覺得實在可惜。這可如何是好?”
我見確有轉(zhuǎn)機(jī),進(jìn)一步道:“常言道,高處不勝寒,前輩這樣的高手,肯定渴望公平公道的巔峰對決。
可眼下,晚輩明顯不是前輩的對手,前輩縱然贏了晚輩,也沒有多少樂趣。不若給晚輩五年時間,五年之后,云宿一定不會讓前輩失望?!?p> 紅姑狷然一笑?!昂媚銈€小丫頭片子,好一個公平公道,好狂的口氣!”
她用修長的五指長長的劃過琴弦,隨著鏦鏦錚錚的雜亂琴音,溪流里的水如倒立的瀑布一般騰起,化作一根根細(xì)長的冰凌向我襲來,在離我一寸的地方定住。。
我掌心濕透,但依舊面不改色,桀驁不馴的望著她。
紅姑狂狷道:“丫頭,依你的意思,我是勝之不武?”
我咬緊牙道:“是。前輩叱咤江湖數(shù)十載,而云宿不過初出茅廬,前輩此時若要殺了晚輩,就好比高飛的金雕吞掉一只雛鳥,易如反掌,索然無味。
縱橫相比,的確有失公道。所以晚輩不服?!?p> 紅姑道:“那如何你才能服氣,給你十年?二十年?”
我傲然道:“五年足矣?!?p> 紅姑蔑然一笑,說道:“小小黃毛丫頭,也不怕風(fēng)大閃了舌頭。”
我直戳戳望著她:“我云宿從不說大話?!?p> 紅姑哈哈一笑,琴聲一動,一根根尖銳細(xì)利原道退回溪流,化作淙淙溪水向東流去?!把绢^,我知道你是在激將我,但就是喜歡你這種天不服地不怕的樣子。不若這樣,我放過你,再給你兩年時間,你幫我殺一個人,如何?”
“殺人?以前輩的身手,殺人何須假他人之手?”我疑惑道。
“對,殺人。”紅姑說著,烈焰紅唇一張一翕,煙眸中閃過一絲狠辣?!安贿^你放心,這個人同你那兩個相好都沒關(guān)系。不會叫你為難?!?p> 兩—個—相—好——我滿頭寒鴉?!斑@人同前輩有何仇怨?”
紅姑疾首蹙額道:“橫刀奪愛之仇。怎么,你不愿意?”
我連忙道:“晚輩當(dāng)然愿意,能替前輩報仇,是云宿的榮幸。只不過,請恕晚輩冒昧,晚輩以為,報仇殺人之事,惟親手了結(jié)才算痛快。若仇人死于他人之手,仿若隔靴搔癢,焉能解心頭之恨?”
紅姑恨恨道:“我若親手殺了她,表哥難免會記恨于我?!?p> 我聽這話,覺得實在詭異。紅姑心心念念的表哥,是墨無殤,而墨無殤早就死了,如何再記恨于他?
不妙,我那夫子說過,紅姑每每提到墨無殤便癡癡癲癲,莫不是已經(jīng)發(fā)作了?看樣子,我還是得及早脫身。
她人已瘋癥,兩年后能不能想起今日這事還是個問題。不如我先答應(yīng)了安撫住她,解決了眼前的麻煩再說。
“不知前輩要我殺哪個人?”
“慕影沙——”紅姑磨牙鑿齒道。
猝不及防聽見師父的名字,我明顯怔了一怔。這女人果然是瘋癥了,居然為了一個已故之人要我去殺另一個已故之人。
“怎么,害怕了?”她一字一頓,氣息突然危險起來,周身散發(fā)著凜冽寒氣。
“沒有沒有,只是晚輩聽說,那慕影沙已經(jīng)死了?!蔽亿s緊乖覺道。
“她死了?死了?誰說的?她怎么會死?胡說!我這兩日還在菊山上見過她幾次,穿一身碧青色蠶紗裙,一臉狐媚子相,同表哥天天膩在一處!”
她言語顛倒,果然已經(jīng)癲狂。
我左右尋思。師父已死,我親眼看著她沉入了東海。紅姑如此肯定,八成是將墨涼錯認(rèn)成了墨無殤,將碧穹錯認(rèn)成了師父。
墨涼肖父這是公認(rèn)的事實,但經(jīng)她這么一說,我還真覺得碧穹同師父有幾分肖像。一樣的媚眼吊梢,一樣的容顏傾世,一樣的水蛇細(xì)腰。只不過師父有著渾然天成的媚態(tài),碧穹神色清冷,師父紅衣如焰,碧穹綠裳似波。
紅姑面目猙獰道:“小丫頭片子,我給你選一選,到底是你殺她,還是我殺了你?”
“前輩莫惱,難得前輩這般看得起云宿,云宿定然不讓前輩失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