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早晨總讓人有種想重新來過的感覺。
陸子昂站在人與人的縫隙之間搖搖晃晃地想著。
懶洋洋的辦公桌,慢悠悠的電腦,還有這一方狹**仄的空間,生命就是在這樣的得過且過中荒廢了吧。
“咚,咚,咚!”
“早啊,李姐。”
“小陸,趙部長叫你去她辦公室一趟?!?p> “好的,李姐。”
人事部部長找我會有什么事呢?上個月的考勤沒毛病啊。
陸子昂一邊回想著,一邊上了樓。
“趙部長,你找我?”
“啊,小陸來了,過來,坐?!?p> 趙部長抬起頭來,滿臉帶笑地說道。
“哦,好的,謝謝部長?!?p> “跟我就不用這么客氣了?!?p> 陸子昂帶著滿肚子的疑惑坐下。
“趙部長,你找我有什么事?是上個月考勤的事嗎?”
“哦,考勤沒問題,小陸啊,你來我們公司多久了啊?”
“嗯,一畢業(yè)就過來了,算起來到下個月這一天就三年半了?!?p> “時間過得真快,我還記得當時去學校招聘的時候,最后一個面試的就是你,那時候你還是個愣頭青呢,膽子也不大。”
“哈哈,是的,在學校里讀書沒見過什么世面,不自覺就緊張,也多虧了趙部長不嫌棄。”
“言重了,言重了,誰年輕的時候沒打怵過?誰不是經(jīng)歷過挫折坎坷才能成長?這些都不要緊,我啊,當時就看準了你小子的實在,老實人啊,做事肯定也踏實。事實證明啊,我沒有看走眼?!?p> “多謝趙部長夸獎,主要也是領導對我的栽培和同事對我的信任?!?p> “誒?咱們今天就談談心,套話什么的就不說了。對了,小陸啊,打算什么時候結婚啊?我聽說你有個處了挺長時間的女朋友?!?p> 談心?無緣無故找我談心干嘛?太奇怪了。
有問就得答,單線程的陸子昂只能把更深的疑惑壓下去,面對當務之急。
“對,談了三年半了,計劃是明年結吧?!?p> “和你來我們公司的時間差不多啊,大學同學嗎?”
“同一屆,不是一個學院的?!?p> “同學啊,那挺好啊,知根知底,還處了這么久,該給人家一個交代了。你今年26了吧?”
“對,上個月剛滿?!?p> “那正好啊,明年結婚生小孩,過個兩三年再來個二胎,三十而立,兒女雙全,正合適啊?!?p> “我現(xiàn)在還沒考慮那么多,先掙錢吧?!?p> “誒?趙姐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不要聽信網(wǎng)上吹的‘生孩子要晚,年輕就應該闖蕩’什么的,男人啊,前后都得回歸事業(yè),早點生個四腳吞金獸,才有掙錢的動力啊。”
“房子還沒有著落,著急也使不上勁啊?!?p> “誒?不還有雙方父母嗎?聚一起湊一湊,房子嘛,不管多大都是個家,有多大勁使多大力唄,又不用非得來個一步到位,以后發(fā)達了賣了再換大的唄,固定資產(chǎn)那都是保值的,虧不了?!?p> “趙部長說的是,等回去我找對象好生研究一下?!?p> “你對象,是做什么的啊?”
“財務?!?p> “哦,那還不賴?!?p> “湊合吧?!?p>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趙部長的笑容仿佛凝固了一般,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陸子昂正襟危坐。
“小陸啊,你也知道,這幾年公司效益不好,沒辦法,大環(huán)境在那。但咱也不是要抱怨啥,其實啊,公司的命運也跟人似的,有時低迷,有時風光,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沒落,什么時候又翻身,咱磨具廠的盛世我也經(jīng)歷過,也就那么回事。現(xiàn)在呢,你也知道,單子不多,收益少,財政的赤字逼得年年都在吃老本……”
領導沒來由地跟你談公司歷史,不是好事啊。
陸子昂的心提到了嗓子尖。
“再大的公司,再厚的老本,也經(jīng)不起這么耗啊,這一大廠子人,每天都是支出啊。小陸啊,你的工作呢,我們都有目共睹,多數(shù)時候呢,還是比較閑的。公司呢,也沒虧待你,有實力的時候呢,也不在乎多養(yǎng)你一個,但是現(xiàn)在公司到了危急的時候了,這個時候,作為有責任心的員工,就應該挺身而出……”
呵,真是諷刺啊,在我千萬次覺得這份工作配不上我的時候,沒想到卻被它反將了一軍。
“趙姐知道,現(xiàn)在工作也不太好找,但是像你這個專業(yè),到哪都是吃香的。公司呢,也看在你勤勤懇懇的份上,多給你開倆月工資,當做補貼家用。當然了,這倆月,也是趙姐給你拼命爭取來的,這個月呢,不剩幾天了,你想來呢就來,不想來呢就當休假了。當然,這個月工資照樣全額發(fā)放,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
陸子昂的心漸漸涼了下來,倒不是因為要重新找工作,而是明明自己可以瀟灑地離開,卻淪落到現(xiàn)在這般灰頭土臉的地步。
衣冠不整、神色倦怠、視線失焦地抱著裝滿私人物品的紙箱的形象突然間占據(jù)了陸子昂的全部思維空間,旁邊的人都在指指點點,是幸災樂禍吧?就像末位淘汰一樣,我的離開給了你們短暫的喘息機會,可是你們又怎么知道,下一個會不會輪到你們呢?
記不得如何整理匍匐三年的工作臺,反正也沒什么東西;記不得如何跟周圍辦公室的同事道別,反正也沒什么交集;記不得如何找人交代的“后事”,反正也沒什么殘留。
一切都在夢游,等緩過神來,陸子昂已經(jīng)站在了公司的大門口。
朝里望,偌大的廠子竟然沒一個人在室外走動,墻壁阻隔了視線,抬頭望,只能勉強看到曾屬于自己的那一方天地的窗角。
陽光明媚得刺眼,照在身上依然覺得很寒冷。
我應該高興吧,不是一直都想從這活死人的狀態(tài)中解脫嗎?不管用什么方式,但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了不是?
三年多的時間,真的不短啊。就算我沒做出什么貢獻,但三年多的時間,多少都有點感情吧?就這么被掃地出門,連出來送別的朋友都沒有,我是做得有多失敗???
誰叫我平時同事組織的聚餐活動都不參與呢?難道不是我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大家的邊緣嗎?
看到了吧?這就是不喜歡和別人相處的結果。天道好輪回,到最后都是報應。
像我這樣的人,沒什么價值,又沒有存在感,不先把你踢出局都天理難容。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我還是感覺這么失落和屈辱呢?
陸子昂抬頭看向天。
真刺眼啊,果然還是不能直視太陽,不然為什么眼睛如此脹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