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都沒有言語,只有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什么時候對林文一動了心呢?也許是雪兒拉我去看他的第一眼,也許是后來在校園里偶遇的擦肩,也許是從國外回來被眾人圍在中間的他,也許是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小屋子里高燒不止昏睡不已的他……
他的眼里都是雪兒,她不知道,我知道,理智告訴我不要動沒有結果的情,但我的心從來都不受控制。
他在國外受的苦,我沒法撒手不管,語言不通又沒有認識人的我,只能挨個餐廳去求,哪有什么合同?不過是我跑了一天遇到個能耐心看我比劃明白的老板。沒東西約束,我只能相信人性的善良。
雪兒在西廬村的遭遇,像一把刀,時時刻刻在剮著我的心,如果不是我的任性,她也不會代替我去受苦,這些劫難,本應該是降落在我頭上的啊,可她幫我擋住了。
她說不怪我,但我沒法不自責。我只能對她更好更好,才能勉強彌補一點對她的虧欠。
我從沒給林文一寫過信,每次只能從雪兒的敘述中得知他的些許消息,但這樣就挺好,至少她是被人愛著的。
后來她說要去照顧幫過她的安平,我第一時間想反對,后來轉念一想,雪兒是什么人?她不可能放下別人的恩情只顧自己茍活,所以我讓她去了。
可我沒想到,她居然把安平接過來,還住在了一起。
林文一會怎么想?
我想都沒想,逮到她劈頭就罵了一頓。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你也得考慮下林文一的感受吧,但我沒這么說。
雪兒是個執(zhí)拗而且自尊心很強的人,我知道借錢給安平治病與花錢幫林文一找工作她都記在了人情簿上,等著有朝一日還了我這份情。我知道她與安平共住一室并沒有想太多,不過是想省錢罷了。
我知道她不想再接受我的任何幫助,因為她覺得自己有生之年可能都還不了了。但我是那么計較的人嗎?在我心里一直都把她當做自家人,根本就沒想過還不還的問題。
我知道安平是個老實人,他們什么都沒發(fā)生,但傳出去好說不好聽啊,本來沒結婚就住在一起就已經(jīng)夠丟臉了,更何況他們不會結婚,這以后讓雪兒怎么嫁人?林文一這都不在乎?
除了氣憤,我的內心還是有一絲的竊喜,如果……如果雪兒真和安平結婚了呢?那林文一會不會多看我一眼?
但我及時制止住了這個想法,并痛恨自己是個趁火打劫的小人。
后來聽雪兒說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林文一,他非但沒有責備她,反而溫柔撫慰,我的心再一次掉落谷底,但我應該為雪兒高興,她值得林文一的愛。
她說要去河南見林文一的時候,我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只是想到了安平,一個同我一樣飽受相思的人,她說林文一的事情都告訴他了,他也沒有什么表示。
我知道那種感覺,無力的感覺,無力表達內心的真實愛意,無力去爭取對方的真心,無力逼迫自己徹底放棄……
真可悲啊。
為什么有些人明明一無所有卻被兩顆誠摯的心深深疼愛著,而有些人明明什么都有卻偏偏得不到心愛人的心呢?
我承認,一開始與雪兒交朋友的時候我的內心是有一股優(yōu)越感,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對她越了解,越覺得她可愛,有時甚至會想如果她真是我妹妹就好,不像我的兩個哥哥姐姐,從小就擔心我爭奪家庭的地位與產(chǎn)業(yè),對我無限防備。
母親是在生我的時候難產(chǎn)而死,我知道父親一直怪我,但他同樣也愿意提拔我,因為聽裴叔說,兄妹三人中,數(shù)我與母親最像。
得知雪兒懷孕的時候,我已經(jīng)做好了祝福的準備,祝福她和林文一有情人終成眷屬。當她說孩子的父親是安平的時候,我冰封的內心又有了松動,這樣我是不是又有機會了?
她和安平結婚了,在我的見證下,看到安平眼中閃爍的光,我知道他終于修成正果。我把她接到了我家,得到了最好的照顧,看著安平體貼入微的樣子,我稍稍放下了心。
那段時光真是美好,每天回家都能看到安心待產(chǎn)的雪兒,晚上我們就坐在陽臺上一起聊過去的事情,她總是不由自主地提起林文一,神態(tài)悲涼,一副此生無法再見的表情。
我問她是否放下,她說該放的就得放。這不是回答,這是無奈。
我知道她無法忘懷,而他也始終記掛。
有時我想,為何這對苦命鴛鴦要這般沒完沒了地錯過,難道是上天體恤我才硬生生將他倆拆開?那這樣的幸運,我不想要。
孩子平安落地,很健康,是個女孩,和她一樣漂亮,名字叫做安陽。一聽到這個名字我就知道,雪兒的心里終是放不下他。但我什么也沒說。
她走了,帶著小安陽與安平,回了西廬村。
為什么?
她曾發(fā)誓說再也不回那個鬼地方,為何又反悔了?去就去,為何不辭而別?她和林文一的通信早就斷了,那她為何會做這樣的決定?
那個窮鄉(xiāng)僻壤,小安陽不會餓著凍著?沒人幫扶,雪兒她一個人能帶得住?那錢呢?怎么掙錢?在浦城安平好歹打著一份工,住我家也不用花銷,她為何執(zhí)意要去走一條最難的路?
難道又因為她那脆弱的自尊心?
半個月后我終于明白了她遠走高飛的原因,林文一回來了,回到了浦城。
他找到了我。他瘦了,黑了,人也很憔悴。
瞞不住了。
雪兒要逃避的就是這個吧,不想被他看到她已結婚生子,不想他看到已不是少女的她。
林文一冷靜地聽完,沒有一絲表情。他從來都是這樣,就算牙咬碎了也不會吱一聲,要不然也不會累倒了獨自在屋里硬挺著,如果不是我恰巧去找他,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我有些想念那段照顧他的時間,只有滿腔愛意卻無法向他表達的我,只有無法行動被迫依賴我的他,在遙遠的異國他鄉(xiāng),我領著他穿過病瘴,走向明朗。
我客氣地邀請他留下,沒想到他一口就答應了。
他吃了很多東西,喝了很多酒,說了很多話,我從沒聽過他說這么多的話,上天入地,無所不包,唯獨不提雪兒。我知道他在借酒消愁,他越是這般灑脫,我越覺得他放不下,我看著也越發(fā)心疼。
他醉醺醺的樣子,也很好看,可惜是因為另一個女人。他睡了,我坐在窗邊的沙發(fā)上守了他一夜,連睡夢中都皺著眉頭,是夢見她了吧?就算他什么都不說,難道我還看不出來嗎?
可惜了,就算知道一切又如何,我還是愛著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