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妝才剛回家，隋啟已經(jīng)察覺到小丫鬟情緒似乎不對。
按照勤勞小蜜蜂一樣水妝平日的性子，現(xiàn)在快到吃晚飯時間，回家后會立刻去廚房里忙碌。
但今天不一樣，回家的水妝，呆呆坐在光禿石榴樹下石凳上。
小小的身子蜷在一起，兩手抱住自己小腿，仰著脖子，小圓臉抬頭看著灰蒙蒙隨時可能飄雪的天空，水汪汪大眼睛暗淡無神，垂頭喪氣的樣子，不知在想什么。
五分鐘過去，小丫鬟還是這樣木木呆呆的看著陰沉天空，心情十分低落的樣子。
大概明白水妝是怎么了，隋啟想了想，將儲物戒貼身收好，走出書房來到院子。
“公子~”水妝看見隋啟，萎靡開口，話中少了平日的活潑靈動。
隋啟沒有說話，走到小丫頭身邊，伸手在她包包頭上揉了揉。
“公子是不是餓了，奴奴這就去做飯?！闭f完，水妝站起來，準(zhǔn)備去廚房做飯。
喊住著小丫鬟，讓她坐在石凳上，隋啟沉吟一會兒：“丫頭，很害怕吧？”
“有一點(diǎn)……奴奴不明白，為什么昨天才見過的人，今天就……今天就……”
水妝口氣疑惑，充滿了不解，還有一點(diǎn)她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害怕
怔怔看著隋啟，沒了往日的靈動活潑。
第一次經(jīng)歷身邊認(rèn)識的人死亡，小丫頭被生死之間的殘酷震懾，所以才會這樣。
想了想，隋啟大概明白水妝的疑惑與害怕到底是為什么：“丫頭，你覺得一個人的死亡，到底是什么？”
聽到死亡這個冰冷字眼，小丫鬟有些害怕的縮了縮脖子。
但既然是公子問的，她也努力的思考起來。
可惜，直到兩分鐘過去，她仍不知該怎么回答隋啟的問題。
公子一定知道的，一定可以告訴我……
心中閃過這樣的念頭，水妝希冀的看向隋啟。
隋啟也不是讓水妝自己想，輕咳一聲：“生與死，是這個世界最殘酷的事。一個人的死去，首先，是她心跳停止。不會動，不會呼吸，不會說話，不會再回應(yīng)我們活人的任何期待。”
“他們好像變成了木頭，什么都不會再做，只會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慢慢腐朽……”
“……再然后，在張婆婆的喪禮上，我和你還有其他鄰居，會去吊唁上香祭奠，和他們做最后的告別。而張婆婆的媳婦還有你的小伙伴小葫蘆，會披麻戴孝鞠躬磕頭對我們表示感謝。她們的手里，也許會有一張揉搓過很多次又沾滿眼淚的紗巾?！?p> “也許，張婆婆和她丈夫，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愿閉上自己的眼睛。但，已經(jīng)太遲了，他們在這個世界留下的痕跡，即將被時間抹平?！?p> “三天后，張婆婆和她丈夫會下葬，我們這些親朋好友，會送他們最后一程。黃色的土，會覆蓋他們的棺材，最后留下一塊孤零零的墓碑。”
“最后，他們會變成一個單薄的名字，很快不會再被提起?！?p> 聽到這，水妝眼中流出晶瑩的眼淚，小手冰涼，已被隋啟所說嚇到了。
她年紀(jì)還小，第一次經(jīng)歷過認(rèn)識的人死亡。
雖然懵懵懂懂感覺到害怕，但卻不知道，生死場之間，居然這樣殘酷！
隋啟心中暗覺不妙——水妝還是小孩子，心性還沒長大，自己說的似乎太殘酷太直接了一點(diǎn)。
相當(dāng)奇怪，每次面對水妝的時候，他總會不知不覺說出自己內(nèi)心真實想法。
就好像現(xiàn)在這樣，明明是想安慰害怕死亡的小丫頭，說著說著，就變成了這樣。
看她被自己所說弄得害怕的樣子，讓他覺得自己好像在恐嚇欺負(fù)小朋友。
“當(dāng)然，生與死也不是這樣的冰冷。一個人死去，只要還有活著的人記得他們，那他們就還沒有被遺忘?！彼鍐⒘⒖涕_始補(bǔ)救。
看著水妝不相信的樣子，隋啟在她小腦袋上揉了兩下：“比如張婆婆的媳婦，還有你的小伙伴小葫蘆，就不會忘記她們。每到清明時節(jié)，或是兩人的忌日，她們都會去張婆婆墳?zāi)股蠠憧念^祭拜。只要她們沒有忘記張婆婆，那張婆婆就還活在她們的心里?！?p> “真的嗎？”水妝看著隋啟，輕輕說著。
“真的……”隋啟篤定回答，拍著小丫鬟腦袋：“除了小葫蘆和她娘親，小水妝你，還有公子我，還有長北巷這么多鄰居，都不會忘記張婆婆的。只要我們還記得她們，她們在這個世界，就還沒有被遺忘?！?p> 見水妝還是情緒低落，隋啟冥思苦想繼續(xù)：“比如張婆婆親手包的餃子，是不是很好吃？我們都吃過，記得這個味道。以后只要我們一吃餃子，是不是就會想起張婆婆？”
“張婆婆的丈夫，陳泰爺爺，雖然不喜歡說話，但特別喜歡小孩子。給小葫蘆做了許多木頭玩具。我記得你上次和我說過，他也送過兩把好看的小木劍給水妝你吧？”
“不管是張婆婆的餃子，還是那兩把送給你的木劍，就是他們曾經(jīng)存在的證據(jù)。我相信，丫頭你，也會一直記得他們的吧？”
聽到這，水妝似乎明白了公子的意思，眼中迷茫消失，心中覺得溫暖，久違的活力回來了。
“公子，你不要總是拍我的頭啦，奴奴本來就笨，被你拍多了更傻了……”
水妝心情恢復(fù)的第一表現(xiàn)，就是不想再被隋啟拍頭。
還好水妝年紀(jì)小，比較好哄。
隋啟心中這樣感慨，收回拍小丫鬟的手：“小水妝，公子我餓了……”
水妝已經(jīng)恢復(fù)了往日的活潑，從石凳上站起來，跑向了廚房：“公子等一會，現(xiàn)在就去給你做飯哦！”
看著小丫鬟蹦蹦跳跳跑向廚房的身影，隋啟搖了搖頭，最終什么都沒說。
生死之間，就是有這樣的大恐怖，就算懵懵懂懂的水妝，都可以隱隱感覺到。
“可惜啊，一個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呢喃說著，陰沉天空呼嘯寒風(fēng)吹過，再次落下雪花。
“張婆婆和陳泰，又做錯了什么呢？就只是因為運(yùn)氣不好，碰到了那兇殘散修，所以就該死嗎？”
想到這，隋啟心中升起憤怒。
伸出手，接住一片冰冷雪花，看著晶瑩雪花在手中融化，隋啟走回了書房。
“生與死的界限……在這個世界，是可以打破的。仙福永享壽與天齊，是無數(shù)修士至死不渝的執(zhí)念。也正是這樣，才會有這樣多的求道者，將自己的一生，全部投入了修真大業(yè)?！?p> 隋啟明白這個世界，那些修士為何會有如此執(zhí)念。
原因其實很簡單，生死場三個字，就能全部概括了。
“人人都有靈根，但不是人人可以修真?；蛟S，這就是最大的不公平吧。不過不管哪個世界都是一樣，從來就沒有人人都可以擁有的公平。”
“散修們，因為這生與死之間的大恐怖，所以才會那樣討厭門派與道宮修士吧。他們矜矜業(yè)業(yè)努力一輩子，甚至可能都筑不了基。只能眼睜睜日復(fù)一日看著自己漸漸蒼老，生命的活力一點(diǎn)點(diǎn)消失，最終在絕望中迎來死亡……”
“前身沈書，也正是因為這樣日復(fù)一日看不到前路的絕望，才會選擇在幽玄山閉死關(guān)，搏一線生機(jī)……”
“感覺在小丫鬟面前，我每次發(fā)揮的都不是很好啊，本來還想安慰她一下的，結(jié)果一不小心就說出心里話?；蛟S是因為她那雙大眼睛太純真了？這樣可不好，以后要注意?！?p> 隋啟心中閃過復(fù)雜念頭，用了兩分鐘平復(fù)了一下自己思緒。
沒有再將儲物戒里其他東西取出，拿出一本《開陽小記》線裝書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