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似曾相識燕歸來
水流淺淺叮咚，長長的青石板路一塵不染，一眼望去幾乎可見盡頭。兩旁樹木初見又好似相識已久，待見著了那小的有些好笑的山門時，便讓滄玥感到心暖。
“滄海月明珠有淚”每次說到她的名字時，崔輕水都會輕撫她的頭，逐字說出這句話，而后長嘆一聲。不過那也是她小時候的事了，而為什么她叫滄玥而非滄月，誰知道呢？
距離相別時已過去多久了？百年？好像不止，細數(shù)下來她已離家百余年了，于凡人來說，這便是幾代人的更迭，著實叫人唏噓?？梢姷侥莻€御劍疾馳而至的人，看著他那少有變動的衣袍，便不見時光易老。
“玥兒？真是玥兒！你是幾時上路？才方到吧？看你這一臉塵霜，肯定吃了不少苦，我少久居一地，能找到我，真是難為你了，這百多年可有誰委屈過你了？但說無妨，為師雖力小聲微，但在這各州各境里頭還是有幾分薄面的……”
一落地，崔輕水便一把抱過滄玥，嘴里喋喋不休，對著她的額頭親了又親，捧著她的腦袋看了又看，又抓住腋下把她整個人舉起來，放下后感嘆道：“重了呢，小時候你總挑食，個子總不見長，給我愁壞了?！?p> 滄玥見了崔輕水以后便開始小聲抽泣，被他又摸又抱的，抓著崔輕水的袖子把頭埋進他懷里大哭起來。崔輕水忙抱起她御劍飛回大殿。
山門處，聞聲趕來只看見滄玥撲到崔輕水懷中的崔雨拍了拍崔乾的肩頭道：“師兄，那人是誰？師娘嗎？怎么這百多年來也未見過她？”
崔乾答：“這是滄玥師姐，很早就與師傅相別自行闖蕩了，其身世我聽聞一位師姐談過，說是師傅故人之子，獨行初時還日日與師傅報平安，后不知何時便因意外斷了聯(lián)系。”
“這樣啊，那那位告訴師兄此事的師姐現(xiàn)居何處？”
“她？”再談及那位師姐時，崔乾整個人都顫了一下，沉聲答道：“那位師姐在師傅收養(yǎng)你前幾年，因事與我等相別了?！?p> 崔雨點點頭，未再多問。外人眼中，風水祖師已如真正神仙一般無情無欲，卻不知他每年清明時都會暫時出關(guān)，到一處拜祭父母，崔雨小的時候總會被帶著過去，才知師傅是一個多么念情念舊的人。
而在殿中，滄玥眼眶紅紅的坐在崔輕水身旁，熟練了的給崔輕水沏了杯茶，遞到他手邊說：“師傅，請用茶?！?p> 崔輕水接過茶抿了一口，輕撫她的頭發(fā)說：“玥兒，說來慚愧，你斷了音訊那么多年，為師都未用心尋過你，讓你受苦了?！?p> “這是何話？當年您與眾同門為替我報仇，屠滅逍遙門之事，玥早有耳聞，也知那次為報仇，不少同門仙去之事，后得機緣拜入楊暖州一宗門，苦修仙法百多年，修為抵達元嬰巔峰，才出關(guān)方聞得承法門之事，否則早早的便回來與您相聚了！”滄玥伏在崔輕水腿上，摟著他的腰泣聲道。
“世事無常，造化弄人?。 贝掭p水感嘆到，又問：“此次出關(guān)，你可有去見過你父親？”
滄玥搖搖頭，答：“還未去，此去經(jīng)年，父葬于何地玥都已忘卻，徑直便來與師傅相會了，另外，玥還想去拜祭一下當年那些同門?！?p> “嗯，我先帶你認識一下新進同門，此次回來不再走了吧？”
“嗯，不過還是得回去請辭一番，人家待我不薄，不可負恩。”
“是極，我叫崔乾與你同去，順便帶上些許法寶做謝?！闭f完，崔輕水便去叫崔乾和其他弟子。
這百多年來，崔輕水未再收徒，不過以他的教學方式，徒弟與徒孫也不過是一個名分之差。但不知為何，常伴在他身旁的人都如有神助一般，如今他那二十三徒都已成元嬰，謝盈也已經(jīng)到了瓶頸，不出三五年也能突破了，今日被叫來與滄玥相見的便是這二十四人。
崔輕水與滄玥在殿內(nèi)相敘不到一刻鐘，消息卻傳遍了大半個宗門，只是大多模糊不清，又經(jīng)各人添色，未免有些失真。因為二人在山門相擁而泣之事，崔輕水莫名其妙的多了個負心漢的名號，而且俞傳俞廣，最后還演變出了一個愛情故事。
此些暫且不談，崔輕水一眾徒弟被喚到主殿，每個做的第一件事都是細細打量一番座上的滄玥。她衣著向來素雅，今日穿的是一件柳綠長裙，發(fā)帶顏色要淺些，絲絳顏色深些。發(fā)為側(cè)髻，鵝蛋臉，眉心貼一彼岸花，杏眼月眉，櫻唇瓊鼻，身形小巧惹人憐愛。
修士集天地之精，容貌少有難看者，滄玥的樣貌在此中并不算拔尖，比崔雨謝盈等女要稍遜一籌，但是與其氣質(zhì)相搭便叫人眼前一亮。崔雨颯爽英姿，剛烈如火；謝盈端莊大方，和煦如風；狐沁嫵媚嫣然，艷如夏花；滄玥楚楚可憐，嬌柔若水。修行苦悶，當心堅如鐵方可問道，像這般柔弱的女子在修士中是極難見到的，便顯得越發(fā)顧盼生姿了。
向來不拘小節(jié)的崔雨大咧咧的牽起滄玥的手，輕輕撫摸道：“姐姐叫什么名字?。磕愕氖趾眉毮?，叫我羨慕不已?！?p> 滄玥微笑著答道：“我叫滄玥，王月玥?！?p> “我知道！師傅常念一首詩，名《錦瑟》姐姐的名字想必就是取自其中吧？”崔雨高興的說到，然后便搖頭晃腦的吟起詩來，“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怎么樣？我背的不錯吧！滄海月明珠有淚，倒是和姐姐的氣質(zhì)極為般配呢！”崔雨背的是聲情并茂，讓在場的眾人腦海內(nèi)都浮現(xiàn)出不動聲色的師尊以詩寄情的場景，雖令人為之動容，也叫人忍俊不禁。
崔雨這么一打趣，謝盈狐沁便順勢與滄玥聊起天來。幾個女兒有說有笑，剩下一群大男人面面相覷，不知作何是好，幸在崔輕水回來的快，帶著其他弟子和滄玥認識過后再留下崔乾等八位弟子，吩咐他們拿上瓜果靈寶，沉吟一下又決定親自往楊暖州致謝，只是叫弟子們準備禮品。
安排完畢后，崔輕水打斷了女孩兒們的談話，準備帶滄玥去祭拜她的父親。崔雨丫頭聽了以后吵著要跟去，崔輕水干脆又把弟子們再叫回來，一同去祭拜未見過的同門，還有他的故交——滄玥的父親。
“于昌國之東南有一國，名為徐，始于三千年前，為統(tǒng)一勝水州之夏朝所封列國之一，后夏亡，諸國并起，徐國據(jù)東南之地與秦、景、絳三國對立，被稱為四王之一，后經(jīng)變故，失國土萬里，榮光不復。至一百五十八年前，徐常王即位，拓土開疆、改制鋤奸、納良招賢，徐國有中興之相。怎料改革未半常王突染惡疾難理朝政，又過四年撒手人寰，年僅四十有一。常王染病期間，諸王子爭斗再傷國運，我以為徐國最多可存二三十年必亡，卻有一人為徐延運百多年，這人便是玥兒的父親玥將軍?！?p> 二十六人行至徐國皇都以北一名為定安的城池，城內(nèi)有一廟宇，叫安公祠，這里便是當年滄玥的父親死后，北地百姓為其所立祠廟，供奉著北安公玄玥。此處雖非玄玥所葬之處，但可見其榮光。
滄玥雖跟崔輕水一同燒香參拜，拜完后卻對著他搖搖頭，道：“玥自小被師傅收養(yǎng)，與父相聚無多，亦知父非受虛名所束者，若可見徐國昌隆百姓安康，父定無所憾，而今徐國雖國小力弱，但有承法門所護，國君也算仁善，良民可安穩(wěn)一世，玥見此景最想告與家父，請師傅帶我去父墓地，共享此樂?！?p> 崔輕水點點頭，他帶滄玥來此，本是想讓她見到將軍之功并非白費，現(xiàn)在滄玥有此思想，也就沒有流連的必要了。又帶著眾人來到一處荒地，問：“玥兒可知此是何地?！?p> “想必便是師傅與父親總是相聚那土堡吧，若是師傅的話，定會將父親安葬在這種鮮有人知但大有意義的地方。”滄玥甜甜一笑，拿出隨身攜帶的好酒邊倒便答。
崔輕水聽了也是一笑，道：“真聰明，此地便是玥將軍墓地，玥兒你注意些，別把你父親灌醉了?！闭f完他便笑了起來。
被這么一打趣，在場的人也都跟著哈哈一笑。土堡已做塵土，邊疆不見匪冦，若是將軍尚在，笑的定比這群人更猖狂。
離開徐國，一行人又回到了昌，輕輕的到了大田村。在村東頭，崔輕水最喜歡的方向，有一塊被青石磚墻圍住的占地五六畝大小的墳地，這一小塊地方，圈住了崔輕水過半的人生。
墳地里有九座墓，中間兩座為：顯考崔公誠仁之墓與顯妣崔母蔡氏之墓，是崔輕水父母的墳墓。其余七座為：愛徒見風之墓、愛徒秋水之墓、愛徒青云之墓、愛徒九弦之墓、愛徒周華之墓、愛徒張博之墓、愛徒辛火之墓。
崔乾和滄玥看著那熟悉的名字忍不住痛哭，那一回，盤踞景國內(nèi)三百余年的宗門逍遙門被滅，聞訊趕來的修士在檢索廢墟后發(fā)現(xiàn)逍遙門竟然存有魔修功法，而后秦景絳三國合力徹查此事，牽出魔修過萬人，此后種種崔輕水已不大記得了，只記得自己為爭一時之氣，痛失七位愛徒之事。
“師祖！”一路上一直沉默不語的謝盈突然開口。
“嗯？”
“師祖可曾后悔過？”
“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