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黑山的表面有一道千丈深的劍痕，直達山體最深處，幾乎要穿破地底。
那是陽間與陰間相互隔絕的灰色地帶，不知何故被人斬開，劍痕處還彌漫著無可匹敵的凜冽劍意。
彼時，一個如同泥胎的邪物從陰氣中顯露出來，妖身被攔腰斬成兩截，正奄奄一息地躺在插滿白幡的石臺上，氣息漸漸虛弱。
“我……我是無辜的……！”
“我什么都……沒做！”
他用盡所有力氣，睜開血紅的邪目，朝著劍痕劈出的山峽怒吼著，但聲音中卻充滿了恐懼。
他本是黑山化形的妖物，自稱為黑山老妖。
因與陰間親近，所以一直居住在冥河畔，統(tǒng)領五千陰兵，威風凜凜。
過幾日，他就要迎娶一位叫做杭秋靈的美麗女鬼，那是山下一個自稱姥姥的樹精進獻的，聽說還未被嘗鮮。
他之前過壽之時見過那女鬼，長的風華絕代，美艷動人，區(qū)區(qū)一眼就能勾盡神魂。
可是他不知道為什么，就在一個時辰以前，那個進獻女鬼的姥姥精忽然就死了，死的莫名其妙，而且毫無聲息。
要不是因為自己本體就是黑山，與山間精怪自有因果，恐怕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山間死了一只大妖。
然而正在他疑惑不解的時候，一道驚天地的劍氣迎空就掃了下來，毫不客氣地切斷了整個黑山，并斬斷了自己的神魂。
他不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很憤怒，很絕望，很不甘。
自己只是喜歡抓捕人間少女，玩兒完之后埋進山中做養(yǎng)料而已，為何無辜遭遇殺身之禍？
出劍的人到底是誰？黑山嶺為何會有劍道如此可怕的存在！
黑山老妖想著先前令天地變色的一劍，苦笑半聲，身上的泥皮簌簌碎裂，最后泥冠破碎，神魂俱滅。
可是直到最后他都沒想明白，自己今日之死與即將要娶的那位女鬼有何干系。
他只是隱約間覺得，自己好像是無意中得罪了自己根本得罪不起的人物。
……
……
“前面是暮火焚霞，聽說是天下五大奇景之一，看到了嗎？”
星海之下，桂花樹散落粉色花雨，墜落山崖，隨水東流。
有一柄黑色道劍穿破云層，拉出一道漫長的痕跡烙印于夜空，仿佛被拉的筆直的絲帶。
李長安和杭秋靈踏劍而來，衣袂飄飄，行于風中，眼中閃著霞光。
只不過他們來的太晚，沒辦法看到火燒云燒透天際，伴隨著粉色落花歸于東海的人間壯麗。
杭秋靈趴在李長安的背上，輕聲耳語：“真好看，不過以你的本事一轉眼就可以到青華縣，為什么這么著急離開呢？”
“聽說你自出生之后就從未離開過這里，我也一樣?！?p> 李長安從云海之中穿過，落于一方清湖前開口：“你馬上就要轉世了，我就帶你多看看這個世界，也算是有個老百姓喜聞樂見的結局?！?p> 杭秋靈點點頭：“謝謝你啊李長安，真的謝謝你?！?p> “我們認識三年了，你怎么偏偏今夜這么有禮貌？”
“……”
“去死！”
李長安仰天大笑，再次乘風而起，迎著吐白的東方瀟灑而去。
青華縣距離蘭若寺不遠，凡人騎快馬不需一夜就可以趕到，但是兩人卻選擇了相反的方向，繼續(xù)向前馳行著。
這世界的風貌與李長安所生活的世界并不一樣，也許是少了太多人工的痕跡，反正處處都透漏著山河大川該有的鐘靈秀美。
一路上，二人時不時的交談幾句，從落雁湖、滄瀾江到劫海、重華山，歡聲笑語不斷，仿佛真的和觀光一樣。
但天總會亮，時機也總會到來。
“李長安，時間到了，我該走了。”
杭秋靈將山河之色埋于眼中，微微一笑，臉上的蒼白卻難以掩藏。
“好，我們去青華縣?！?p> 李長安點了點頭，腳步一轉，周身風云涌動，劍氣劃破蒼穹。
直至黎明前的一刻，二人到達青華縣前的一處土坡，并肩站立，沉默地望向還在睡的縣城。
“我走之后你不會再回蘭若寺了吧？”
“不回了，我決定出去走走，看看有什么辦法可以回到以前的世界?！?p> 杭秋靈聞聲點頭，然后拾起裙擺，沿著日出前最后一抹陰影走下土坡，邁過青草，款款走向青華縣。
那里有個姓聶的人家，大兒媳已經(jīng)難產(chǎn)了半日，眼看就要撒手人寰，請來的大夫全都搖頭嘆氣，表示對此束手無策。
李長安沉默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臉上無悲無喜，但藏在袖中的雙拳卻緩緩捏緊了幾分。
“李長安，你會忘記我么？”杭秋靈站在路口回頭，很認真地看著他，“你是修仙者，壽元有千年之長，會記得很久之前的人么？”
李長安想了想，然后搖頭：“不太確定，因為沒活過那么長。”
“我也沒試過，可是聽說投胎就要忘記前塵，我肯定會把你忘了的?！?p> 李長安沒有接話，靜靜地看著她。
“我怕把你忘了，我怕不記得蘭若寺的一切?！?p> “那好像都是一些痛苦的回憶吧？”
“但總歸是有一些值得銘記的美好?！?p> “可你必須得投胎了，不然會灰飛煙滅的?！?p> 杭秋靈虛弱一笑：“再念一次故事里的詩給我聽吧，寧采臣寫給聶小倩的。”
彼時，第一縷晨曦誕生，將淡淡金輝撒向二人腳下。
杭秋靈的魂體被灼燒著，眉頭緊皺，強忍住難以壓制的痛意，期待地看著他。
李長安收劍，緩緩開口：
“十里平湖霜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
“對月形單望相護，只羨鴛鴦……不羨仙。”
“再見了，李長安。”
杭秋靈心滿意足地點點頭，裙擺下風自起，轉眼消失無蹤。
故事到這里就結束了吧？李長安自認為喜怒不形于色，望著天空云卷云舒。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自己又何須太過傷感。
彼時，青華縣橋頭第一家打開了大門，有個婦人出門清掃積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嘖嘖嘖，這書生這么大的人了，怎么還掉淚珠子？真是不害臊。
……
漁舟一葉
女主戲份暫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