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晚上，陳伊萬與父母一起吃過了晚飯，一邊幫著收拾了碗筷一邊跟著母親進了廚房，在她身旁小聲道：“媽，我這周六還要去外地一趟。”
“又出差？你怎么最近總是周六出差？”
“我……”陳伊萬垂了眼眸，嘴里支吾著顯得有些欲言又止。
“到底出的什么差？這都幾次了？怎么就總挑著周六出差呢？”伊萬媽媽撂下了碗筷問道。
“周六……”陳伊萬不知該如何作答，微紅了臉，心中猶豫著是否該將與李梓的事情告訴母親了。
“不對……”伊萬媽媽仔細打量著女兒，覺察到了某種異樣，便抬高了聲調(diào)問道：”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和爸爸？”
“媽，你小點聲呀……”陳伊萬忙探身向著客廳里望了望，父親正跟同事打著電話。
“我說不對吧！有什么事可不能瞞著媽媽。”伊萬媽媽緊蹙了眉頭有些著急起來，干脆一手捉起陳伊萬的手臂，拉著她向著臥室徑直走去。
“說吧，怎么個情況?！边M了陳伊萬的臥室，伊萬媽媽一臉嚴肅道。
陳伊萬立在門口擠了笑臉道：“是有個事情瞞了你們?！?p> “這孩子，那還不趕緊說，真著急?！?p> “媽，我戀愛了?！?p> “談朋友了？”
“嗯……”
“真的呀？那這是好事呀。”伊萬媽媽的眉頭明顯一松，嘴角浮出愉快的笑容道：“那這事情有什么可瞞的，我之前還擔心你再不找朋友就把自己弄成大齡剩女了?！?p> “媽！你能不能說點好的呀，我才二十三，怎么就大齡了呢?！标愐寥f嘟了嘴道。
“乖乖，才二十三？你這年紀在鄉(xiāng)下都抱上孩子了……”
“媽，你再這么夸張我就不說了，我自己還是個孩子呢?！?p> “什么夸張，這事媽媽得好好跟你說說，你現(xiàn)在早不是小孩子了，得有個大人摸樣了。”伊萬媽媽白了女兒一眼道：“快說呀，是你的同事還是校友呀……不會是那個蔣什么來著……”
“什么蔣什么來著，人家有名字，蔣文宇……”
“你還是跟那個蔣文宇談了呀?！币寥f媽媽張大了眼睛道：“他，我記得你那年說他不是去了廣州嗎？”
“媽，你的記性倒真比我的還好呢?！?p> “什么時候的事？”伊萬媽媽目光略顯凝頓，似乎一邊腦補著什么又道：“蔣文宇倒還是不錯的，他關(guān)心你……”
“媽，不是的……”陳伊萬發(fā)現(xiàn)母親誤解了自己，一時著急跺腳道：“不是蔣文宇?！?p> “這孩子，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候，說話怎么大喘氣呀。”伊萬媽媽驚訝地擰緊了眉頭追問道：“那到底是誰呀？”
“李……梓……”陳伊萬說著垂了眼簾，低下了頭，臉頰更顯出粉紅來。
“李梓，你們班那個……狀元……呃……”顯然，伊萬媽媽驚訝之余，一時陷入了某種沉思。
“怎么？”陳伊萬看出母親眼中的驚訝和遲疑來，便上前挽了她的手道：“媽，你怎么了？你不會是不喜歡他吧？”
伊萬媽媽用手輕輕撫了撫女兒的手背，轉(zhuǎn)身坐在了女兒的床前，停頓了幾秒緩緩道：“你們是認真的？”
陳伊萬也轉(zhuǎn)身緊靠著母親落坐在一旁，用手穿過母親的肘彎摟住了她的臂膀輕聲道：“我喜歡他?！?p> “那他呢？”
“他……也喜歡我的?！标愐寥f的臉頰愈加發(fā)熱，埋了頭依在母親身旁小聲應道。
房間里一陣短暫的沉默。
“媽，你真的不喜歡李梓嗎？”
“倒也不是，你突然這樣說我還確實需要消化一下?！币寥f媽媽微側(cè)了臉頰望向身旁的女兒道：“媽媽肯定不如你了解你的同學，如果你真的喜歡那便好?！?p> “嗯。”
“前幾年，媽媽總想著你能在大學里找到自己喜歡又合適的，你們學校那么多同學學長，總能遇到一個合適的吧?？煽傄娔阋匆惶烀γβ德禌]時間，要么就是郁郁寡歡揣著心事。后來我也不問了，你已經(jīng)成年了，自己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是應該知道的?！?p> “媽，你放心吧，我知道的。”
“真的知道嗎？認識別人比認識自己有時可是容易多了……”伊萬媽媽像是自言自語道。又抬手在女兒額間輕撫了撫繼續(xù)道：“戀愛這個事情是兩情相悅，如果你們彼此真心喜歡，媽媽沒有意見的。”
“謝謝媽媽了?！标愐寥f用手環(huán)了母親撒嬌道：“這回你不用發(fā)愁我嫁不出去了吧？”
“這丫頭，你嫁出去了為娘我可就熬出來了，我還有兩年就退休了，到時我跟你爸去海南去云南養(yǎng)老去，懶得再管你了……”
“那可不行的，你還要幫我?guī)Ш⒆幽亍标愐寥f忽然立直了身，認真道。
“這丫頭，這不戀愛是不戀愛，猛然一戀愛都想著孩子了，女孩子家家矜持一點好不好?！?p> “媽，你說什么呢，我最乖了，矜持得都保守了呢，呵呵。”伊萬復將面頰貼著母親的臂道。
“對了，你說的周六出差是怎么回事?。坎粫歉铊饔嘘P(guān)吧……”
“嗯……”陳伊萬的臉頰再次泛上兩團微熱道：“是呢……”隨后，將她與李梓幾年來經(jīng)歷的一一告訴了母親，也將李梓為了自己回到西梁的小鎮(zhèn)工作，自己這幾個周六去小鎮(zhèn)上探望李梓的事情也一一告訴了母親，卻隱去了高三班會。
伊萬媽媽靜靜聽著，不時扭頭凝視著身旁的女兒，目光不自覺的停留在她眼角底那顆黑褐色的小痣上。暖色的燈光下那顆痣若隱若現(xiàn)，并不十分明顯，便又伸了手輕輕撫了撫心中默道：“看起來我過去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這兩個孩子不容易……”
“伊萬，李梓媽媽現(xiàn)在的態(tài)度是什么？”伊萬媽媽忽然問道。
“這個……”陳伊萬似乎一聽到李梓媽媽幾個字，心里就會不自覺地速結(jié)起了一層霜來。
“看起來還是不同意？”
“媽，這個你別擔心了，李梓說以后的事情他會自己處理的……”
“自己處理？怎么個自己處理法呢？”
“這個你就別問了，李梓說了就會做到的，我相信他?！标愐寥f直起了身，語氣里仍凝著剛才的霜，卻也堅定道，像是告訴母親更像是說給自己。
“伊萬，你害怕經(jīng)歷這些嗎？”
陳伊萬陷入了沉默。不害怕一定是假的，已遠去卻記憶深刻高三的班會，這幾年來自己對李梓的思念，與李梓意外重逢的驚喜，對如果再次失去他的深刻恐懼，這些都是真實存在的。
“伊萬，媽媽最希望你是幸福了，希望你一輩子都能開開心心按自己的心意生活。但有些事情強求不來?！币寥f媽媽輕撫了女兒的手，緩緩道：“兩情相悅是一件開心的事，也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但若這兩情相悅里面多了很多執(zhí)拗的努力，有一天你們都會感到很累很辛苦的。到那時，得失心就會占據(jù)了你們彼此的空間……有了得失心，那水到渠成的事情就會更加漸行漸遠了……”
“媽，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呀……”陳伊萬側(cè)了臉，迷茫地凝望向母親的面頰，母親那并不再明亮的眼眸里分明正透著某些深思熟慮的擔憂來。
“沒事，這些話也許是媽媽多慮了。你們彼此相愛是最重要的了?！币寥f媽媽再次撫了撫女兒的額角，語氣悠長道。
入夜，陳伊萬沒能馬上入眠，母親的那些話縈繞在耳畔難以揮去。似懂非懂間，似睡非睡間，天光泛亮，很快迎來了西梁嶄新的一天。
川云姬將車停在學校大門口的馬路道牙旁，下了車，習慣性點上了一支“金牡丹”。倚在他那輛簇新的黑色SUV旁，目光投去校園門口的一側(cè)由巨型石碑雕刻的校名：梁西師范大學。
出神望了一陣子，川云姬的眼神中略顯出幾許矛盾來，又抬了眼簾不時望向校園深處的大道。忽然，像是想定了什么一樣，將只抽了幾口的“金牡丹”在身旁的車輪上狠狠一捻，用手指彈去了一旁。眼睛望著被自己彈出去的那半根長煙蒂，利落翻轉(zhuǎn)了幾下落在了潔凈的人行道上，又忽用手狠拍了自己腦門，幾步跨至那煙蒂旁一彎身又拾了起來。
正在這時，忽聽身后有人輕聲喚道：“川云……”
川云姬心頭猛然一跳，匆忙直起了身回頭循聲看去。一張極清秀的鵝蛋臉龐正淺笑著望著自己。
“劉倩倩?！贝ㄔ萍黠@吃了一驚，將剛才自己彎身拾起的煙蒂慌忙捏在手里揣進了褲子口袋，怎奈那煙蒂剛剛掐滅，還略微有些燙手，忙又故作鎮(zhèn)定道：”你怎么每次都在我身后叫我，嘿嘿。”
“讓你等半天了吧，剛才系輔導員跟我們幾位同學臨時說了點事，耽誤了幾分鐘……”劉倩倩一只手里提著一個某超市的大塑料袋，正定睛靜靜凝望著川云姬。
川云姬更加覺得緊張，忙道：“怎么，還有沒處理的事情？”
劉倩倩面色平靜地望著川云姬的臉，嘴角微微揚著，沒有作聲。彼此凝看了幾秒，劉倩倩伸出了右掌道：“拿來吧，揣在褲兜了太臟了，那邊有垃圾桶……”
川云姬一時凝固在了原地，心中叫苦道：“完了，被她看到了……”只得乖乖將揣在口袋的那半根剛剛?cè)拥粲肿R趣撿起的煙蒂拿了出來。
“以后別用手撿，不衛(wèi)生?！闭f著，劉倩倩不知從哪里掏出了一張紙巾來，用紙巾墊著從川云姬的掌心接過了那半根煙蒂又道：“總有人喜歡亂扔煙頭……”
川云姬聽了萬分后悔默道：“好險，看起來她沒看到是我扔的……”忽兒又猛然自顧著搖頭暗道：“以后真不能這么隨便了……”
“川云，你在說什么呢？”
“我……沒啥，就是的，也不知是誰扔的……”川云姬嘴里含混著跟著應道。
“你想好了？”劉倩倩已經(jīng)扔了那煙蒂走回了川云姬身旁，一臉認真著問道。
“嗯，想好了，跟著你去聽聽?！贝ㄔ萍Э隙ㄖc了點頭道。
劉倩倩揚起那張極清秀的臉龐綻出了一抹燦爛的笑容道：“那咱們走吧?！?p> 川云姬剛要返回自己停在路旁的那輛嶄新的SUV，卻聽劉倩倩道：“這邊，快點，去晚了就不好了?！?p> 川云姬止住了腳步看向劉倩倩所指的方向，距離自己車前方十幾米的地方竟有個公交站牌，一根立柱上密麻鑲嵌了好幾塊牌子。
腳下略一遲緩，川云姬回頭向著自己那輛SUV撇了一眼，心中叫苦道：“看你停的好地方啊……”
原來川云姬平時我行我素慣了，剛才按約定找到劉倩倩的學校門口時，沒管沒顧地就靠在路邊停了，不但停了還下來抽了半根煙，不但抽了半根煙還當街扔了煙蒂。這會兒回頭一看，自己的車擦邊擋在了要進站的公交道上。川云姬咬了咬牙道：“這回活該了，活該一會兒被拖走！”
劉倩倩一心關(guān)注著遠處準備進站的公交車，并未留意川云姬的一舉一動。忽然提高的聲調(diào)道：“川云，快，車來了……”
川云姬順著劉倩倩目光的方向，看到一倆簇新的紅色雙層巴士徐徐滑進站來。
“跟著我吧，我準備兩個硬幣，你不用再投錢了?！眲①毁灰贿吺疽庵ㄔ萍Ц约号抨犐宪?，一邊囑咐道。
川云姬這會子像極了一個聽話的小學生，十分乖順地跟在劉倩倩的身后隨著人群魚貫上了車。
上車后，劉倩倩帶著川云姬徑直上到雙層巴士的二層。師范大學是這輛雙層巴士的第二站，上車的人并不多，撿了最靠前的兩個位置并排落坐，前方的大道和街景盡收在了眼底。
巴士緩緩啟動，二層的視角讓川云姬被眼前的繁華和充滿市井的煙火氣吸引了。巨大的法國梧桐樹濃密油綠地向著極遠方筆指伸展而去，高低錯落的商鋪迎著川流的人群，不時有商家的促銷員站在店門口賣力介紹著自家的商品。自己原本也是這些往來車流人海中的一員，卻從未有機會置身其外。
想至此，川云姬側(cè)了臉頰望向身旁的劉倩倩，她極具立體感的鼻梁在車窗灑下的夕陽下顯得格外嬌俏。川云姬將手輕輕抬起牽起她的手，嘴角綻出一抹笑容，復望向前方的車窗外，痞帥的臉龐上分明寫著“幸?！倍?。
稍晚些時候，返回劉倩倩學校的巴士一路穿行在華燈點亮的城市間，夜色闌珊下，川流的人們還未盡興，趁著夏日的夜色忙著購物聚餐。
“倩倩，你為什么要去照顧這些老人？”川云姬側(cè)了臉認真問道。
“這個……呵呵?！眲①毁幌蛑ㄔ萍鹈牢⑿α诵Γ朴行┆q豫道。
“我想聽?！贝ㄔ萍抗饪隙ǖ攸c了點頭，將劉倩倩纖細的手掌放在了自己寬大的掌心內(nèi)。剛才在那位失獨老人家里，她忙碌著為老人整理的身影在腦海中反復映出。
“這是我們學校跟區(qū)政府合作的一個公益項目，在學校招募志愿者與社會愛心人士一起照顧轄區(qū)里的失獨和孤寡老人……”劉倩倩一字一句平靜道。
“失獨老人……”
“嗯。今天去的老人基本還能自理，還好一些，有些其實還不能自理……”
“你這樣去照顧他們有多長時間了？”
“有兩年多了……”
“兩年多了……”川云姬心中一熱，手掌微動了動。不覺側(cè)目凝望著劉倩倩那張干凈清秀的臉頰，心中默默道：“多好的一個女孩……”
“照顧他們會很累吧？”川云姬繼續(xù)問道。
“也還好吧?！眲①毁惶Я颂а酆煹溃骸皠傞_始是有些不習慣的，但對我還好……”說完，又婉兒笑了笑，隱隱露出兩顆虎牙來。
“對你還好？”川云姬有些不解道。
“我爸媽在很小的時候就外出打工了，我和妹妹都是我爺爺奶奶帶大的。他們身體都不大好，我和妹妹很早就學會做各種家務(wù)了，這些事情對我沒有什么難度的，呵呵……”劉倩倩說得十分云淡風輕，平靜的似乎早已超乎了她本該的年紀。
川云姬心中微動涌起了波瀾，停頓了片刻，將目光緩緩挪去了車窗外。他想起了自己的奶奶。
“川云，你怎么了？”劉倩倩似乎是覺察出了川云姬的異樣，忙探了身關(guān)切問道。
“我沒事……”川云姬用掌心握緊了劉倩倩的手指輕道。
車窗外，夜色更濃，雙層巴士的車窗上倒影出川云姬和劉倩倩兩個并肩而坐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