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書微的父親王榮是十年前南浦山莊的莊主,那時候他是莊里有名的儒者,博學(xué)多識,但諸多原因,他辭了職,至今未某得一份差事,便開始認(rèn)真經(jīng)營起了他家代代相傳的字畫生意。
他們家的“榮盛字畫鋪”從唐朝起就一直在南浦洛溪一代很受歡迎,但到了書微的父親這一代,外面連年征戰(zhàn),國家不統(tǒng)一,文化領(lǐng)域上有幾分冷清,近幾年來莊外來光顧她家字畫生意的人越來越少了。
王榮就只有王書微這樣一個閨女,沒有其他子嗣,于是將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她的愛女身上。
從小就讓她學(xué)習(xí)一些經(jīng)營生意的方法。
所以王書微從六七歲時就跟著父親學(xué)習(xí)書畫,詩文,算術(shù),既知書達(dá)禮,冰雪聰明,閑暇之余還潛心習(xí)劍,但造詣并不高深,只是略懂一二罷了。
墨韻書院自幾個朝代以來,都文武雙修。
下午便是武術(shù)課,他們被分作幾個組來練習(xí),男女一組,先練習(xí)基礎(chǔ)的拳道,然后再習(xí)刀劍。
書微和陳二公子被夫子分為了一組。
陳二公子自小就跟父親學(xué)藝,耳濡目染間,拳,棒,刀,劍樣樣精通。
作為搭檔,陳二公子常常耐心地教王書微做每一個基礎(chǔ)動作,
書微的武術(shù)相比他來說爛到極致,她常常要看陳洪毅重復(fù)七八遍動作,手把手教幾遍才能學(xué)會。
這方面她真的頭疼,夫子總是關(guān)注她練習(xí),她就越呆若木雞,會的也忘得一干二凈了。
不久,再過一旬就考試了,武術(shù)考試標(biāo)準(zhǔn)是,不管你用拳棒刀劍,能打敗對手為勝,敗者嚴(yán)懲不貸,究竟怎么懲,暫且是個未知數(shù),可能重修,也可能罰抄劍法一百遍。
“我該怎么辦?如果不好好練習(xí),到時候在他面前被對手打得狼狽不堪那豈不是很沒面子?”
自那以后,王書微每次放學(xué)后都來到南浦河畔的大榕樹下,開始練劍,
所學(xué)武術(shù)拳刀槍棒中她最熟悉的是劍法,所以到時候考試她就想比劍。
剛開始,她沉著冷靜,潛心修練,但后來幾天,她便心思浮躁,覺得所有人都比她優(yōu)秀,所以心急火燎起來。
總覺得劍跟她過不去,只想把它扔進(jìn)河里,爬到大榕樹頂看對面那個洛溪小鎮(zhèn)的集市如何喧鬧。
第二天,她坐在河畔,背劍而坐,劍在她身后反射著落日的光,發(fā)出耀眼的劍光,她望著河水發(fā)呆。
突然,背后有人拍了她的肩膀。
她驚異,猛回頭一看,原來是陳洪毅,陳二公子,書微的臉上頓時泛出一抹紅暈。
“怎么不練了,在發(fā)呆???”
“我靜不下來!”
“為什么靜不下來呢,先練一遍給我看?!?p> 他從容地用命令的口吻說著。
“沒有搭檔我練不會,一個人我容易浮躁!”
書微窘迫地說著,想到自己劍術(shù)如此粗笨,在他面前練劍那是多么失面。
但她努力壓制好心里的漣漪,她背著他面向河流,悄悄地深呼吸,然后轉(zhuǎn)向他
拔出劍鞘,手執(zhí)那柄泛著清光的的父親的朔月劍,隨著榕樹葉瀟瀟與水光瀲滟,手腕轉(zhuǎn)動著劍柄,時而騰挪移步,又騰躍而起,揮劍之處只見劍光閃閃,忽而穿破虛空,有疾風(fēng)烈火之勢。
陳二公子微微一笑。凝視著王書微,
“你的潛能很大,劍法竟這么嫻熟,很不錯!”他贊賞道。
“但最棘手的問題是,當(dāng)你練劍時容易急火攻心,想要練好劍,應(yīng)先修心養(yǎng)性,心靜如水。前輩所悟出的'手中無劍,心中有劍,人劍合一。'中的'人劍合一'就是練劍時要反復(fù)練習(xí),用心體會,勤奮苦練,熟能生巧,巧后生精,方能登峰造極。才能很好的掌握、控制它,最終揮之靈活無比,出神入化。達(dá)到手中有劍而心中卻沒有了劍,'人'既是'劍','劍'即人的境界?!彼届o地補充說著。
他說話時嘴角隨著每一個字的吐露微微上揚著,眉宇間洋溢著一絲溫柔,眼睛明亮地閃閃爍爍。像個造詣高深的劍客。
書微凝視著眼前這位面色沉穩(wěn)淡然的少年,透過他的眼眸深處,總有一種讓人解讀不出的意味,像浩翰的宇宙星空,一眼望不盡也讀不出它的深刻意味。
但是他的笑、他的眼睛、他的劍眉、他的輪廓,如此清晰,書微看著這雙眼,滿目星河,如此的溫柔,溫暖。
“王書微!”他忽然叫她的名字。
王書微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忘記了回應(yīng)他的耐心教導(dǎo)。
“謝——謝——你——給我講這么多深刻的道理,我領(lǐng)悟了很多!”王書微感激地對他說。
陳洪毅依舊那個淡然的表情,也不說什么客套的“不用,應(yīng)該的”之類話語。
“要是他能每天陪我一起練劍,給我指點迷津的話我的劍術(shù)肯定會有所提高?!蓖鯐⑶那牡卦谛睦锵胫?。
“你在想什么呢?”
“我想……”她有些不好意思。
“請你——放學(xué)后——陪我——練劍,”但為了考試需要,書微大膽地說了出來!
陳洪毅眸光一亮,被驚訝了一番,沒想到這個嬌羞靦腆的姑娘居然這么勇敢。
“當(dāng)然,是你有時間的情況下,還有不會很長,只要一個時辰!”書微說一個時辰的時候為了強調(diào)時間不會很長,她伸出了拇指來解釋。
說完她發(fā)覺自己勇氣可嘉,但又即刻紅了臉,焦急地等待他如何拒絕打擊她的勇氣。
剛開始他沒說話,看了她期待而又緊張的動人的眼眸,才說,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但他有些猶豫。
“現(xiàn)在寒冬飛雪的,我怕你會受寒生病?!痹瓉硎菫榱送鯐⒅?。
“不會的,我的身子還算堅實,不會生??!”書微急忙解釋。
“好,我和你一起練。”他答應(yīng)了!
王書微心里默默欣喜若狂。
雪又紛紛揚揚地下了。
青色的山漸漸染成了墨色,清風(fēng)絲絲縷縷迎面而來,他又一次送她回家,他們并肩走著。
跨過那條河流,就是南浦山莊,南浦山莊盡頭,就是王書微的家。
河流上沒有石橋,沒有獨木橋,只有幾塊大石板突出水面,他們就在河里的石板上一前一后地走著。
王書微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陳洪毅跟在后面,雪落在石頭上有些滑,王書微踩滑了石頭,險些把腳踩到河里,
陳洪毅一把拉住她的手,因為緊張用力過多,一把將她拉進(jìn)自己懷里,這一拉一抱,王書微的心被搞亂了,臉頰上頓時浮現(xiàn)出一抹紅暈,從小到現(xiàn)在,她沒碰過男人。
此刻,陳洪毅的眼睛與她的眼睛隔得那么近,她能聽到到他的呼吸,而他也能感受到她的心跳。
但他立刻放開了她,
“小心點!慢慢走,”他不放心放開她的手。
“好,我會自己走,公子可以放心松開我的手,不用擔(dān)心我!”王書微緊張而害羞地說著。
“好?!彼砰_了,小心跟在她身后。
“公子為何會來到南浦河邊?”王書微有些好奇。
“叫我洪毅'吧!我不想你叫我'公子'!”因為我們都是同窗。
“洪——毅——”書微輕輕地叫他,有些生硬,喊不上口。
“再來一次!”他溫柔地用命令的口吻說著。
“洪毅!洪毅!洪毅!洪毅……”連續(xù)叫了好幾遍后王書微笑了出來。
“好,以后就都這么叫吧?!?p> 過了河流,走過長亭,寒風(fēng)呼呼刮著,透骨的冷。
陳洪毅伸手?jǐn)堉鯐⒌淖蠹?,輕輕地自然地靠近她,然后對她說,
“我不是為了占你便宜,這樣你就會暖和點!”他笑了笑。
王書微看著他,感覺他們現(xiàn)在有些莫名的親密,心里有些緊張,但她努力克制住,洋裝鎮(zhèn)定。
“南浦河岸,有戶人家門前有一株千年檀樹的,便是我家。我散學(xué)多半路過此處?!标惡橐阏f,
原來他今天是放學(xué)回家路過這里。
“為啥我偏偏會選擇在這里練劍?這樣他以為我是故意想在這里偶遇他的。”王書微害羞極了。
“啊啊啊啊啊,希望他別這么想!我只是喜歡這條河與那棵大榕樹僅此而已?!蓖鯐⑿睦镒约簽樽约航忉屩?p> 王書微低下了頭,恐怕臉頰上的紅暈直接描寫著她心里的層層柔波。
想到小時候她常常爬到河邊那棵大榕樹上偷瞧對岸那人家少年,他偶爾也會爬到大檀樹上,溫文儒雅的誦讀著詩歌,現(xiàn)在她才知道原來那前面就是陳洪毅小時候,想到這里,她更嬌羞了,臉越來越紅。
陳洪毅仔細(xì)看著她,
眼前這位姑娘此刻在她的羊絨小紅褂的襯托之下,臉蛋兒粉粉嫩嫩,一雙桃花眼似春水般清澈明靜,溫柔的眼眸仿佛藏著許多深情的話語。一首崔護(hù)的
《題都城南莊》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
去年今日此門中,
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
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
“你見過滿山的桃林嗎?”陳洪毅突然問她。
“未曾見過。但我品過桃花釀,是去年春節(jié)時我父親的朋友送給他的。”
“洛溪鎮(zhèn)有許多桃林,我父親會釀制桃花釀。”他有幾分驕傲地說著。
“桃李春風(fēng)一杯酒,桃花很美!”王書微有幾分向往。
兩人在寒冬臘月開始期盼春天到來。
雪卻紛紛揚揚地下得越來越大,那天他們都沒有傘,所以在雪中加快了步伐。
一會兒大榕樹在雪中清晰起來,王書微的頭上有些雪,陳洪毅小心地幫她把雪拍下來。
“不要緊的,你在這等我別走,我回家給你拿傘過來你再走!”王書微不等她答應(yīng),就往家跑,陳洪毅一把將她拉回。
兩人險些靠在一起,王書微窘迫而又慌張的掙脫他的手,唯恐被家人看見。但此處離大門還有些距離,可能也看不見。
陳洪毅緊緊攥住她的手,慢慢靠近她,冬夜里的風(fēng)很冷,陳洪毅的氣息更如寒冰般使書微窒息。
她有些害怕恐慌,臉從沒像今天這般火燒般滾燙過,也許她溫柔而又恐慌時的樣子更觸動了他的心,陳洪毅又稍微靠近了她一點,此刻他能清晰的聽到她的呼吸,聞到她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淡淡的香氣,幽幽沉沉,綿柔溫婉。
今晚的陳洪毅有些出乎意料。
“洪毅,洪……毅……,請別再這樣靠近我了,我不習(xí)慣!”王書微的心撲通撲通跳。臉灼燒般的紅。
“快回家!”他終于松開了她。
“我……回家給你拿傘!”王書微快速跑著。
等她拿著傘出來時哪有陳洪毅的蹤影,他走了。
那一夜王書微失眠了……
以后的每一天他們都在南浦河畔榕樹下練劍,天黑前他依然送她回家。
直到考試前一天,他們約在墨韻書院的后山下長亭里溫習(xí)劍法,可洪毅卻遲遲未到。
書微抱著長劍,在長亭里來回踱步,一會兒倚欄呆呆觀望,一會兒又跑到長亭盡頭尋找著他的影子。
她想象著,那古色長橋上,陳洪毅將款款而來,云袖飄搖,慢慢的,他的眉眼慢慢在她面前清晰,然后他溫柔地對她說,
“書微姑娘久等了!”可是這只是她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