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老師雙手背在身后,將課本卷成了一個圓筒,走到了韓伊陌和溫如遇桌子旁邊的走廊上,對著韓伊陌說,“韓伊陌,你一整節(jié)課都在望著窗外,難道你以為老師沒有發(fā)現(xiàn)你嗎?叫了你的名字兩遍了,你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你是怎么回事呀?大清早的就這樣,都高三了,你能不能清醒一點?”
韓伊陌本以為要被老師痛批一頓,被他不帶臟字的罵得狗血淋頭,沒想到語文老師氣定神閑,好聲好氣的罵她。
心里更不是滋味,就像這秋風吹過來,不痛不癢,不熱不冷。
“老師記得高一的時候,你還是班上的前幾名,怎么就變成了最后一名,還將成績穩(wěn)定得如此牢固,還不知道警醒,難道自暴自棄讓你覺得生活很踏實?你是怎么做到如此優(yōu)秀的?”
呃!
果不其然,語文老師從來就是這樣,幾句話,說中了問題的關(guān)鍵,分析學(xué)生直切要點,還讓人自責又懊悔。
這要是換做別人,恐怕無地自容了,可這說的不是別人,是韓伊陌啊。
她麻木不仁,內(nèi)心灰白,大腦空白,雙眼慘白,面色蒼白,瞪大了眼睛盯著自己的資料書,一篇《蒹葭》,一個字的注解也沒有寫,整張紙上一字未標。
教室里的氣氛凝重,前排的學(xué)生有的自顧自的學(xué)習(xí),不管后面發(fā)生了什么,后排的同學(xué),只感覺后背火燒,生怕燒到自己,都默不作聲。
有的同學(xué)不懷好意,巴不得韓伊陌被語文老師重罰。
語文老師站在旁邊,仿佛是在等待著韓伊陌說點什么,其實班上的老師,哪個不知道最后一名是韓伊陌,哪個又不知道教室最后一排坐著一個穿得破破爛爛,又孤僻的女生。
只是全部那么多同學(xué),誰又能顧得過來這一個,還是個毫不起眼又不愛學(xué)習(xí)的學(xué)生。
只有語文老師記得韓伊陌,記得他接手這一屆學(xué)生的時候,有個叫韓伊陌的女生,成績排名班上前面,很有靈氣,長得也討喜。
就是整個人看著比較陰郁,沒想到越來越糟,如今成了這幅模樣,他也著實覺得可惜,好好的前途,就這么廢了。
韓伊陌不知道語文老師先前說了什么,但是她只需要態(tài)度誠懇一點,向老師說一聲對不起,認個錯誤。給老師一個臺階下,自己也方便繼續(xù)上課。
韓伊陌正在糾結(jié)著要如何開口,語文老師又隨口添了一句,“你家人沒告訴你高三很重要嗎,沒告訴你不要浪費時間,要努力考個好的大學(xué)嗎?”
就是這最后的一句話,如同一把利刃,插進了韓伊陌的心臟。
只感覺胸腔里有大股大股的鮮血涌入,滾燙的讓她感覺到了生命的厚重,大腦缺氧了,組織不了語言,她只是呆呆的站在座位上,感受著生命帶給她的沉重。
她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她就變得這樣敏感了,只要別人提到她的家人提到她的爸爸或者是說起關(guān)于母親的字眼,她就猶如中了魔咒,不知所措,不知道接下來要干什么,仿佛她所有的一切都被暴露在了空氣里,等著別人來說三道四,也感覺到了世界末日,絕望的等待著上帝宣判死刑。
語文老師久久的沒有等來韓伊陌說一句話,真是恨鐵不成鋼。
“上課不聽講,老師點了名字還聽不見,也不知道承認錯誤,像你這樣的學(xué)生,簡直…簡直太不像話了”語文老師氣得語無倫次。
“罰你今天打掃教室的衛(wèi)生,坐下吧。”
老師最后還是用了一種較為溫和又委婉的語氣讓韓伊陌坐下,其實他內(nèi)心還是有點心疼這孩子的,畢竟兩年的師生情,而且韓伊陌每次期末考試的成績中,唯獨語文考試的分數(shù)看著要漂亮一些。
這兩年來也看在眼里,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上課的時候也從來不積極,一言不發(fā),有時候甚至一節(jié)課連頭都不抬一下,看她的穿著也大概知道她家庭條件不好,雖然沒能夠找她做思想工作,也沒能夠?qū)λ龀鲆恍嵸|(zhì)性的幫助,但是他還是能夠記得這個學(xué)生,并且也為她感到惋惜。
不過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知道這個學(xué)生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也想不到是什么讓她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其實上次他讓溫如遇和她做同桌,看似隨意之舉,實則是有心讓溫如遇做前排的,他希望這個轉(zhuǎn)學(xué)生能帶動韓伊陌,就算平時有個人說句話也好,總比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后排,而且溫如遇也能更好的融入班級的生活。
語文老師轉(zhuǎn)身走向講臺,韓伊陌慢慢地坐下。
聽到語文老師讓韓伊陌今天打掃衛(wèi)生,溫如遇還是十分抱歉十分難過的,他也不明白韓伊陌為什么這么固執(zhí),連對老師說一聲對不起都做不到嗎?
但是看著韓伊陌一臉的苦悶,也就沒有再繼續(xù)想這個問題。
最初他以為韓伊陌是個學(xué)霸,后來才發(fā)現(xiàn)韓伊陌是個學(xué)渣,還是個眾人皆知的最后一名,如今才知道,原來韓伊陌是從一個學(xué)霸變成的學(xué)渣。
此刻,不僅韓伊陌內(nèi)心不平靜,溫如遇也感慨萬千。
下課后,韓伊陌還是一言不發(fā),溫如遇微笑的看著韓伊陌,“今天就請做一個好好學(xué)生,認真的打掃衛(wèi)生吧,千萬不要對我叫苦啊,韓伊陌同學(xué)?!?p> 韓伊陌不理不睬,仿佛沒有聽到,繼續(xù)的在她的畫冊本上認真的畫畫,溫如遇盯著那張空白的紙,不知道韓伊陌畫的是什么,盯了沒一會,紙上便漸漸的顯出一只秋蟲,活靈活現(xiàn)。
溫如遇第一次看見,原來圓珠筆畫畫也可以畫得這么好看,但他不知道,韓伊陌這個厚厚的畫本上,是她從高一到現(xiàn)在孤單難過的時候,心情的表現(xiàn)。
而她現(xiàn)在,就如同這只秋蟲,在草叢中等著霜降。
韓伊陌畫完畫收好畫冊,溫如遇依舊一臉溫和的坐在她旁邊。韓伊陌突然意識到,好像她不出教室,不去上廁所,溫如遇從來不會離開座位,無論他們說不說話,他都一直在她旁邊坐著。
從當初的不安,到如今,她好像已經(jīng)熟悉了這種感覺。
先前沒有理溫如遇,韓伊陌內(nèi)心略感愧疚,現(xiàn)在才回答他,“你放心,我不會對你叫苦,你回頭看看黑板上,今天誰值日。”
溫如遇果真回頭,看見黑板的右下角專門寫值日生名字的區(qū)域,上面寫著溫如遇韓伊陌六個字。
溫如遇不由得抿嘴,忍不住想笑,然后又不動聲色的坐好。
他暗想,早上語文老師說那么多,韓伊陌一言不發(fā),最后語文老師還是給了她一個臺階下,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老師連懲罰都選著日子,突然對語文老師肅然起敬了。
溫如遇還有一點實在想不通,他和韓伊陌說話,韓伊陌如何能做到不理不睬,而她口中所謂的心臟病,他也不清楚那到底是因為喜歡而心跳還是因為緊張而心跳。
別的女生,他不理不睬,她們還會主動跟他說話,越想越覺得韓伊陌很特別。
不過他也不在乎韓伊陌怎樣對他,他只是覺得他這樣對韓伊陌是出自內(nèi)心的,是真的希望她開心,希望她充滿希望的生活。
下午放學(xué)后,大家都去打飯了,教室里就留下了幾個尖子生在做作業(yè)。
溫如遇從垃圾桶旁邊拿了一把掃把遞給韓伊陌,“你先掃地,我去打水。”
韓伊陌接過掃把,溫如遇拎著水桶去廁所打水。
孟秋雨通常要半個小時后才去食堂打飯,看溫如遇拿著一個水桶出了教室,回頭看了看黑板,看見模糊的溫如遇韓伊陌六個字,原來今天該他們值日,突然想起早上語文老師罰韓伊陌值日,這會兒看見值日生名字,孟秋雨無奈的笑笑。
不過她可不想再繼續(xù)呆在教室,溫如遇掃地,她恐怕沒心思做作業(yè),還是先去打飯吧。
孟秋雨拿了碗筷和飯卡走出教室,剛走到廁所拐角處,溫如遇提了一大桶水出現(xiàn)在她面前。
孟秋雨來不及閃躲,溫如遇急忙放下水桶,水還是從里面蕩出來,灑在了地上。
孟秋雨收了收腳,鞋子被打濕了。
溫如遇連忙說了三聲,“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孟秋雨抬頭看他,他卻彎腰提著桶離開了。
她失望的看著溫如遇的背影,但他頭也沒回走進了教室。
他不記得她了,他從來都不記得她吧。
溫如遇內(nèi)心深感抱歉,所以他說了三個對不起。
走進教室,韓伊陌還在掃地,溫如遇面色如水,漣漪微動。
“水提回來啦!”溫如遇頗感自豪,因為他以前幾乎沒有當過值日生,突然參加班級勞動,心情有點激動在所難免。
韓伊陌聽見溫如遇說話,頓了頓,繼續(xù)彎著腰掃地。
他將水放在講臺上,從垃圾桶后拿了一把掃把,看了看韓伊陌,竟然掃了兩組座位,心想,這丫頭干活也太快了。
溫如遇走到教室門口,從第一組第一排開始掃,他個子高,掃完最后一排,有點腰酸。
溫如遇準備拿拖把拖地,掃視教室一周,韓伊陌竟然開始拖地了。
他走上前,韓伊陌竟然拖了一半的地,溫如遇自認為干活很認真,沒想到韓伊陌手腳這么快。
這難道就是人們常說的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不過看她瘦胳膊瘦腿的,四肢也不發(fā)達。
韓伊陌將拖把朝著溫如遇推過來,溫如遇趕緊往旁邊讓了讓,又伸手去拿她的拖把,“你休息一下,我來拖。”
韓伊陌停下手里的活,站起身,頓時感到腰酸。
“這點活又不累,我在家只差沒挑大糞了?!?p> 她說完又開始拖地。
挑大糞。
溫如遇腦補了一下,不能撲捉到任何畫面。
韓伊陌邊拖地邊說,“逗你的,不過我背過豬草?!?p> “你家還養(yǎng)豬???”溫如遇把水桶提著跟著韓伊陌。
“養(yǎng)豬啊,怎么,有意見?”
溫如遇連說三個沒字,心想,“有意見也不敢說?!?p> 他又腦補了一下,韓伊陌端著一盆豬草,站在一頭豬面前,將盆放在豬面前。
呃,畫面太真實。
溫如遇放下水桶,從韓伊陌手里拿過拖把,韓伊陌本想抓著不放,突然意識到溫如遇站在他旁邊,連忙把手收了回來。
她以為這是害怕,萬一心臟病又犯了,以后只會越來越嚴重。
溫如遇拿著拖把,有模有樣的拖地,他其實還沒像這樣認真拖過地。
見他拖地,韓伊陌也沒閑著,麻利的就把凳子擺好了。
教室里最后一個認真寫作業(yè)的學(xué)生拿著飯碗出了教室。
韓伊陌看著他的背影,食堂的飯菜向她招手了。她望向窗外,兩朵灰白的云慘淡的漂浮在天邊,毫無食欲。
肚子咕~的叫了一聲,韓伊陌生怕溫如遇聽見,趕緊走了幾步,離他遠一點,溫如遇其實聽見了。
他將拖把放好,對韓伊陌說,“我去倒水,你先休息一下?!?p> “嗯?!?p> 看著溫如遇拎著水桶走出教室,韓伊陌心想,“他讓我先休息一下,地不是掃完了嘛?!彼戳丝蠢?,原來是要和她倒垃圾,還以為要和她一起去吃飯。
韓伊陌坐在自己的桌子上,蕩著兩條竹竿腿,一直傻笑,卻不自知。
溫如遇回到教室,正好撞上韓伊陌這笑顏如花的一張臉,韓伊陌趕緊從桌上躍下來。
溫如遇眼神閃爍,轉(zhuǎn)向了垃圾桶,把水桶放好,整理好掃把。又把垃圾桶拖了出來,周圍亂七八糟的紙團,零食口袋一堆,溫如遇拿著掃把和垃圾鏟,仔細的掃干凈。
自從和溫如遇做同桌,韓伊陌就沒再自己掃過座位旁邊的垃圾,因為溫如遇坐這里,扔垃圾的同學(xué)都多走了兩步路,就算有亂扔的,溫如遇都主動掃干凈了。
每次發(fā)現(xiàn)溫如遇很好的時候,她就會在心里感謝語文老師一遍,謝謝語文老師給她一個同桌。
溫如遇提著垃圾桶的一邊,“韓伊陌同學(xué),和我去倒垃圾?!?p> 韓伊陌把飯卡放進口袋,打算等下倒完垃圾先去食堂買點吃的再回教室。
兩個人提著垃圾桶出了銘恩樓,朝著垃圾場走,銘恩樓前,一些學(xué)生端著飯碗坐在旗桿下的欄桿旁邊。
韓伊陌咽了咽口水,不過聞著垃圾,她暫時還沒有多少食欲。
操場上,一些男生在打籃球,兩個人順著橡膠跑道走過操場。韓伊陌一直看著地上的路,溫如遇見她頭也不抬一下,看都不看一眼操場上的男生。
心想,“她對誰都這樣嗎?”
倒完垃圾,準備回教室,韓伊陌要去校門口的小賣部買東西,便對溫如遇說她要去買東西,讓他先回去,她等下會把垃圾桶拿回教室。
從前沒有溫如遇的時候,她都是一個人掃地,一個人拖地,一個人倒垃圾,一個人把垃圾桶拿回教室的,因為別人都有同桌,就她沒有,勞動委員安排值日生也不能將就她一個人。
溫如遇想和她一起去,但是飯卡還在公寓宿舍,他一向是先回宿舍,再去食堂。
溫如遇想了想答應(yīng)了,韓伊陌便轉(zhuǎn)身走了,洗過手,韓伊陌買了一個火腿腸面包,又喝了兩口自來水。
擦了擦嘴角的水珠,準備去拿垃圾桶,溫如遇突然出現(xiàn)在她面前,她慌得差點把面包弄掉了。
緊張的比手劃腳,“你你…你怎么還在這里啊?!?p> 韓伊陌這話并不是問他為什么還在這里,而且驚訝他怎么還在這里,會不會看到她喝自來水了。
他不餓嗎?還是在這里等她?也許是怕別人把垃圾桶拿走了?
溫如遇看這韓伊陌手里的面包,韓伊陌把面包拿得更緊,生怕被人分了一半,上次分給他一半饅頭,她可是難過了很久。
溫如遇將剛剛那一幕拋之腦后,一抹淡墨色的微笑浮上嘴角,晦明晦暗。
“走吧,回教室。”
韓伊陌接過垃圾桶,兩個人提著空垃圾桶往回走。
韓伊陌突然間感到一絲尷尬,行色匆匆的操場,兩個人拎著一個空垃圾桶,也不知道說什么。
從前都是她一個人,什么都是她一個人,而現(xiàn)在,她身邊有一個眾人矚目的焦點。
而他絲毫沒察覺到萬丈光芒從自己身上散發(fā)。
溫如遇正準備和韓伊陌說話,學(xué)校廣播突然放起了音樂。
他看著周圍的一切,還有同他并肩而行的韓伊陌,上臺階的時候,他突然放慢了腳步,不知是怕韓伊陌跟不上還是覺得這種場景很美妙。
溫如遇本來想倒完垃圾同韓伊陌一起吃飯,看她回教室就開始吃面包,溫如遇便一個人走了。
韓伊陌坐在座位上,前排所有的座位空蕩蕩,她看著窗外,空氣中回蕩著悠揚的旋律,天邊仿佛有無數(shù)個音符在五線譜上跳動,她咬了一大口面包,覺得格外好吃。
晚自習(xí),學(xué)習(xí)委員通知全班同學(xué),上交上周化學(xué)老師布置的周末作業(yè),韓伊陌這才想起來還有化學(xué)作業(yè)沒做,星期天晚上,學(xué)習(xí)委員讓交的作業(yè)她都火急火燎的抄完了交上去。
因為沒說化學(xué)作業(yè),她便以為化學(xué)老師上周沒有布置任務(wù)。
今天晚上有化學(xué)晚自習(xí),化學(xué)老師才讓今天交作業(yè),學(xué)習(xí)委員不說,韓伊陌就不知道還有化學(xué)作業(yè)。
看見全班同學(xué)都紛紛從抽屜拿出作業(yè)放在學(xué)習(xí)委員的桌子上,韓伊陌慌了幾秒又不慌了。
她故技重施,跑去前排找到孟秋雨,讓她把作業(yè)借過來對照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