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口,問話的人就知道答案了。
可以后悔么?
不是世間所有路,都有回頭路。
柳望子想起那些人前用金珠逗鳥,人后遍體鱗傷的日子,是怎么過來的呢,不止侍奉一個男人,甚至還有更難想象的花樣,她都得笑著,去換自己的選擇。
很多很多錢,她確實得到了。
她也確實,與命運交易成功。
“對不起,姜兒,我不該怨你,你沒錯,你也過得不好……”柳望子歉意又悲涼的搖搖頭,“是我們,都沒有回頭路了?!?p> “是啊,是我們。”姜朝露接話。
柳望子的路,和她的路,誰不是黑咕隆咚的,看不到盡頭呢?
她們是同一批進入綠水巷的,那時兩個小女孩,被嬤嬤拿藤條逼著練舞,一邊哭一邊不肯喊累,然后互相幫著擦藥。
不管從何處而來,她們至少都同路過。
柳望子擦擦眼眶,穿好衣衫起身:“你來是勸夕英少爺吧,你們說話,妾就先告辭?!?p> 姜朝露點點頭,想說點珍重的話,又覺得矯情,事到如今何必呢,命運分出岔路口,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姜朝露收回視線,看榻上的姜夕英,后者也正睜眼看她。
“您早醒了,兄長?!苯秵舅?。
姜夕英咧嘴一笑:“妹妹,果然是要我死,你才會回我身邊?!?p> 姜朝露蹙眉:“兄長,您是不是還沒酒醒?”
“放心,我清醒,清醒得很,是他們要逼我瘋,他們先瘋了。”姜夕英搖搖晃晃的走進姜朝露,線條好看的面容殘酒未干,就像是春末爛掉的桃花。
極致的糜爛和鮮艷。
姜朝露身后的暗衛(wèi)擋在前面:“夕英少爺自重,她是王上的女人?!?p> “知道,你個大活人杵在這兒,我能作甚?”姜夕英嗤笑,“王上的女人又如何,她能為王上生孩子么?或者說,其他人允許她生么?”
暗衛(wèi)和姜朝露同時僵住。
姜夕英咯咯笑起來:“我的妹妹,這世間,你只能給我生孩子,我們注定了的,要血脈糾纏不死不休……”
“夕英少爺又發(fā)癲了,該傳醫(yī)官!”暗衛(wèi)不善的盯住他,手按住刀柄。
姜朝露知道姜夕英不能以常理論,故不想把事情鬧大,勸道:“兄長,若您想和我血脈糾纏不死不休,那至少,請您好好活下去?!?p> 姜夕英瞳孔微縮:“活?”
好像他從來沒把這個字當(dāng)回事,在他的命運里。
姜朝露嘆了口氣,姜夕英是她的嫡兄,他們兩個雖不是同胞,卻比同胞還親。
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名字挨在一塊兒,冥冥中就已牽系。
他們兩個從小身體都不好,都是娘胎里帶來的弱,家里其他孩子在外面蹦跳的年紀,他們兩個都整日關(guān)在家里,喝藥。
喝很多很多藥。然后他們兩個看著窗外嬉戲的兄弟姊妹,打賭:誰喝得快,誰就能出去玩。
結(jié)果藥喝完了,誰都沒能出去。
家里太陽大了怕曬化了,風(fēng)大了怕吹走了,他們的兒時,只有空氣里散不盡的藥味,和跨不出的門。
她是養(yǎng)到五歲,身子長實了,才第一次出門,隨嫡母華公主進廟上香,命運在那一天轉(zhuǎn)彎。
從此再沒見過姜夕英。卻不知后者的命運,也在那一天轉(zhuǎn)彎了。
“兄長,請您,好好活下去?!苯吨貜?fù),離去,言盡于此,剩下的就不是她能管得了的。
背后有幽幽的笑聲,苦澀的,茫然的,然后男子夢囈般的話傳來——
“妹妹,活著真的很痛苦啊,你聽說過,你有一個行九的小姑姑么……”
姜朝露頓住,心跳猛地加劇。
父親姜攸行三,最小的妹妹行八,也就是她們現(xiàn)在喊的小姑姑,從來沒有第九個“小姑姑”。
姜朝露想再問辨別真假,姜夕英卻已發(fā)起了癲,嘻嘻笑著往后園去。
那處鎖起來的園子,種了四棵銀杏樹,如同一塊墳塋。
姜朝露從姜宅出來的時候,依然走的偏門。
姜攸沒有送她,她孤零零的踏上馬車,回望曾經(jīng)的家,內(nèi)心也是極其平靜。
車轱轆吱呀,碾過白晃晃的日光。
行到某處,熟悉的聲音略帶吵鬧的,從車外飄來。
姜朝露呼吸一滯,讓暗衛(wèi)停車。
“王上已下令鎖了你,回姜宅乃是破例,如今還不速速回去,想恁的花招?”暗衛(wèi)的手按住了刀柄。
“妾坐于車中,只挑簾遠觀。”姜朝露緊張。
暗衛(wèi)權(quán)衡再三,將車停住,那聲音也就飄近了。
姜朝露深吸一口氣,掀起車簾一角,視線立馬捕捉到那抹白衣身影。
魏涼和同伴剛從軍營歸來。
七八匹駿馬上,七八個英氣勃發(fā)的兒郎,日光下戎裝筆挺,惹得路人紛紛側(cè)目。
“魏小將軍!”路邊挎著竹籃賣花的姑娘,紅了臉,向魏涼拋來籃中花。
是芍藥,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
路人一陣善意的哄笑,魏涼每逢騎馬過街,過去后,路上都是花兒,還專門有小女孩跟在馬后撿花來玩。
“子初,全國待字閨中的貴女名冊,怕都送到你跟前了吧,你還挑?”同伴打趣。
“兒郎許國,不敢耽于私情?!蔽簺鲆慌膽牙镩L刀,朗聲大笑。
忽的,他覺得腦袋一疼,砰一聲,低頭瞧,一個黃燦燦的枇杷在地上滾。
他又抬頭瞧,就見得趴在頭頂枇杷樹間的女子。
“涼,涼少爺,您回來了……”苣靜不敢動,結(jié)結(jié)巴巴。
魏涼眉梢一挑,目光竟有些恍惚,仿佛某人也如此,像只受驚的野貓,要炸毛。
人間歲月,如隔世。
于是魏涼也不敢動,就好像祈求老天開恩,讓他在短暫的幾刻里,圓半場黃粱夢。
苣靜度日如年。
樹下的小將軍白衣駿馬,刀鋒如雪,頭戴一頂蓑笠遮太陽,日漸褪去青澀的瞳仁里,有漣漪,卻沒有了光。
名門家的小貴人,成長為了天地間的兒郎,白衣沾了塵,刀鞘殘了血,眉間的風(fēng)霜纏了淡淡的,揮之不去的落寞。
若是平日,苣靜或許會移不開眼,可今日,她只覺得煩躁,偷偷爬樹被抓包,魏涼的同伴都盯著她,出丑出大了。
她是國公之女,忠烈之后,哪怕淪為宮奴,骨子里的閨范還是要,萬一魏涼點破她身份,臉都能扔腳下了。
枕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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