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藥王谷,濟(jì)世堂。
兩個活人,兩具尸體,兩杯熱茶。
一位老人一身灰衣打扮,雖高高在上就坐,但他的座椅只是簡單的紅木,沒有舒服的靠墊支撐,沒有華麗的錦繡裝飾,也沒有得力的手下在身邊。
“你來了”。老人坐在藥王谷谷主的座椅上,看著大廳里直直站立的夢蘿。
他們面前的那兩具尸體明顯做了特殊處理,非但沒有尸臭,反而傳來陣陣香味。死者的臉和表情看不大清楚,但從外形上看,倒也不失體面,像是熟睡一般。
只是這兩個人,早已經(jīng)死透。他們分別是上京城鑄劍山莊莊主善釗,和少林寺四大神僧之一的智勇大師。
老人的眼神從尸體上轉(zhuǎn)移到夢蘿身上,面無表情地說道:“最近不太平,聽說你也被刺殺了?殺你的人怎樣了?”
“還能怎樣,既然我站在這里,那個人一定是躺在了她該躺的地方?!眽籼}同樣面無表情,她原本低著的頭,此時也看向那個老人。
蜀州城主夢蘿和藥王谷谷主胡英雄,四目相對。
夢蘿開口說道:“這便是江湖盛傳的那兩個人嗎?看來谷主也對劍髓和七巧玲瓏心一事很感興趣。我以為這等傳言,谷主并不會放在心上?!?p> “天下第一和長生不老,誰能不感興趣?”胡英雄答道,“有沒有那回事是另說,既然有傳言,就要有人信,就要有人問,更要有人追查。個中蹊蹺,我藥王谷要是不參合進(jìn)來,反會被人說笑?!?p> “這兩人俱是風(fēng)云人物,如今尸體在你這里,怕是會引來事端吧,谷主可有打算?”夢蘿問道。
“并無打算,”胡英雄回答?!霸趺?,你覺得,會有人來這里問責(zé)嗎?”
夢蘿看著胡英雄,嘴角露出了淺笑?!爱?dāng)今天下,還有誰敢來藥王谷問責(zé)?若說天下第一,非谷主莫屬;若說長生不老,藥王谷說可以便可以,說不能便不能。這和尚若真有這本事,也不會躺在這里?!?p> “也罷?!焙⑿壅酒鹕恚叩搅藘删呤w面前,看了許久。過了一會,他對夢蘿說道:“鑄劍山莊莊主也是一方英雄,若單論功夫比試,只怕我也不是對手,可惜他死于自己的執(zhí)念,被赤劍客鉆了空子。其中是非恩怨,又有誰能說清。這些年我藥王谷面對的各種恩怨還少嗎?”
“至于智勇大師,他不好好呆在少林寺,修什么俗禪,真是笑話了。修為通天又怎樣,一樣抵不過生老病死。我曾以為他是這當(dāng)今天下最了不起的人物,并將他視作一生勁敵,終究是高看他了。少林寺和丐幫一樣,不過就是一幫和尚和乞丐而已。”
胡英雄說這話的時候,表情竟然顯得特別落寞。仿佛這世間,已經(jīng)再沒有人值得他這般說辭。
“天下第一和長生不老,若是江湖人還在相信這些,我藥王谷便真的是沒有敵人了?!焙⑿蹏@氣道:“也根本無須糾結(jié)這傳言的目的。放眼天下,丐幫當(dāng)今幫主王天寶說是隱忍不出,實則畏首畏尾,而少林寺四大神僧徒有虛名,剩下盡是些不成氣候之輩。藥王谷縱使不是天下第一,也沒人敢與我爭鋒。說起來都是無趣,不如靜心旁觀,那些仍有居心的人,總會有動作,也算是給這份無聊添了些樂子罷了。”
“谷主倒是想得開,”夢蘿說道,“若有人如刺殺我般刺殺你,豈不是更能讓你覺得有趣一些。”
胡英雄聞言笑道:“敢說此話的人不多,你算一個,但敢做此事的人怕是少的可憐。”
胡英雄走到夢蘿身邊,上下打量著她,然后說道:“可能許久不見你,又可能許久沒人像你這般與我說話,我倒是覺得你的話比之前多了一些。不如你此刻殺我試試?”
兩人的言語本就冰冷,這一席話更讓氣氛變得不同尋常。但夢蘿并未害怕,也未有膽怯之色。
她回答道:“好啊?!?p> “你打算怎么試?”胡英雄問道。
“當(dāng)然是用毒。”夢蘿說道,“以谷主毒舌閻王之名,若是死于毒物,才能叫人大快人心?!?p> “哈哈哈!”胡英雄笑道,“夢蘿啊夢蘿,我喜歡的就是你這個性子。旁人這么說倒也罷了,你每次都會讓我刮目相看。我見你背著包裹來見我,就知道不簡單?!?p> 胡英雄像個老頑童一樣,充滿期待地看著夢蘿,然后問道:“莫不是又研制出了新的毒藥,快與我看看?”
“是?!眽籼}答道。
只見夢蘿取下身后的包裹,從里面取出一些東西來,分別是六盞琉璃杯和六個藥包。
六個藥包的粉末分別置入杯中,借著熱茶沖開,不一會,不同的藥味便撲鼻而來。
“咦,”胡英雄不驚反喜,笑道:“看來你是有備而來。此次不單單是一味藥,而是六味,果然讓人期待。只是不知這毒性如何?!?p> “此六味藥,劇毒無比,尋常人沾上一點便有性命之危,不知谷主可敢嘗試?”夢蘿問道。
“既是新藥,又是劇毒,焉有不嘗之理?”胡英雄說道:“你且拿來,我倒想看看我這舌頭嘗不嘗得出,又或者你這藥對我到底有無作用?”
這六味藥已隨茶水化開,形色各異。胡英雄先是上前各自聞了聞,眉頭一皺,面有遲疑,但仍是問道:“你說這是六味毒藥,可當(dāng)真?”
“自然當(dāng)真,怎么,谷主怕是不敢?”夢蘿問道。
“夢蘿啊夢蘿,你是覺得我老糊涂了還是?這幾味藥皆是尋常藥,我一聞便知,你覺得對我有用?”胡英雄笑道,“也罷,我倒不是懷疑你的手段,若飲下這些,可有講究?”
“并無講究,自右往左,飲盡便是。”夢蘿答道。
“如你所愿。”胡英雄一邊說著,一邊按照夢蘿的要求,將六杯琉璃盞舉起,依次飲盡。
“唉,毒藥?多日不見,我以為你真的會另人刮目相看。”胡英雄嘆氣道。
“這幾味藥,便是普通郎中或者平常藥鋪皆可尋到,前幾種皆是清熱解毒的良藥,后一種也不過能補(bǔ)氣和血而已。你當(dāng)真以為我老了?”
胡英雄面露不滿,質(zhì)問道:“夢蘿,你太讓我失望了?!?p> 胡英雄說著便轉(zhuǎn)身又回到了自己的座椅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夢蘿。
“蛤蟆草,性涼,味苦而辛,清熱解毒利血;金銀花,性甘寒,清熱解毒,消炎退腫;牽?;ǖ姆N子,性苦寒,可化痰通氣,治氣逆咳喘;斷腸草算是一種毒藥,戴師弟便是死于此物,只是你這分量,也不過能拔毒止痛而已;芍藥花粉,味苦而酸,有鎮(zhèn)痛祛瘀之效;最后一味當(dāng)歸,性溫,味甜而苦,與前幾種相反,補(bǔ)氣和血而已?!?p> 胡英雄不愧為藥王谷谷主,有毒舌閻王之名,不但說出了這六味藥的名字,更是將其藥性一一道來。
“這幾味藥與我而言,皆是解藥,你就打算用這個毒我?”胡英雄說道:“還是你覺得我無藥可救,用幾味解藥來挖苦我?!?p> “藥王谷谷主就是藥王谷谷主,毒舌閻王就是毒舌閻王?!碧孟碌膲籼}依舊面無表情。但她卻一邊拍手一邊緩緩說道:“這幾味藥的確不是毒藥,非但不能傷人,還能救人?!?p> “那你這是何意?”胡英雄問道。
“解藥雖是解藥,但并非像谷主說的那般不可取?!眽籼}說道:“這幾味藥,每一味都有它的故事,不知谷主可愿聽夢蘿細(xì)說?!?p> “故事么?”胡英雄笑道,“既是故事,不妨說來聽聽,這人老了,除了愛回憶就是愛聽故事了?!?p> 只見夢蘿一邊說一邊向胡英雄走來。
“第一味,蛤蟆草,又名雪見,七年前,無涯哥哥帶我去長白山,我們在大雪中遇見天池老人,是為紀(jì)念。”
“第二味,金銀花,又名忍冬。長白山的氣候干冷,四季如冬,常年大雪紛飛。我和無涯哥哥在那里相依為命,而天池老人待我更如親人。我那時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孩,根本不習(xí)慣長白山的天氣,若不是哥哥和天池老人,恐怕早已命喪黃泉。”
“第三味,牽?;ǖ姆N子。牽牛花,又名朝顏。朝朝暮暮,白發(fā)蒼顏。哥哥為了讓我開心,總是說些不著調(diào)的笑話逗我,我懵懂無知,便也隨他。但天池老人的臉,從未有一刻真的展顏歡笑過。天地冰冷,冷不過他的心?!?p> “第四味,斷腸草,又名鉤吻。一個人要有多大的仇恨或悲哀,才能狠下心隱居長白山,他的苦,無人知,維我知;他的仇,無人報,維我來報。長幼有別,他視我為后輩,我卻早已芳心暗許,只恨自己無百般姿色,像師娘一樣佇他心中,只為一吻?!?p> “第五味,白芍藥,又名將離。三年前,我與他南下。他為了報仇,殺了很多人,但唯獨(dú)殺不了你。我救他性命,卻解不開他心結(jié)。之后回到長白山,他心灰意冷,不久便離開人世?!?p> “第六味,便是當(dāng)歸。只是這普天之下,何處才是歸途?君未歸期未有期。他不愿將自己的仇恨轉(zhuǎn)移到我身上,但我之于他,又算什么?當(dāng)歸當(dāng)歸,誰又能知道,藥王谷才是他的歸途?!?p> 夢蘿說完這些話,她已經(jīng)走到了胡英雄身邊。
“是你殺了他?!眽籼}說道。
胡英雄靜靜地聽著夢蘿說完這些話,沒有反駁,也沒有任何動作。
他問道:“你不是夢蘿?”
“我不是?!蹦险湫断铝嗣婢?。胡英雄看到,眼前這個原本十七八年歲的少女,早已淚流滿面。
他見過她,就在三年前。
“你長大了。”胡英雄說道?!白佑魏桶⑾愕氖?,這些年我又何嘗不是時時悔過。”
說這些話的時候,胡英雄真的像是一個遲暮老人,一改往日霸氣之姿,眼神充滿了悲傷。
“你有心這般待他,他已不枉此生。”胡英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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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無涯Z
胡英雄召見夢蘿,扮作夢蘿的南珍卻以幾味解藥試探胡英雄,并且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她到底有何用意?胡英雄會放過她嗎?感謝繼續(xù)關(guān)注《我輩的江湖》,下一章,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