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是你，但不見你

　　行了多久？

　　孤身行了多久？

　　數(shù)不清了?；蛘哒f，也記不住了。

　　其實(shí)，我也不知道我這樣是否有意義。

　　放棄了那海天一色，連同翱翔的海鷗，水底的珊瑚藻荇，那是我的一切??！就為了去尋找，尋找那久久未歸之人，連同他帶走的原本屬于大海的我的靈魂。

　　“砰…馬上就要出海了，那邊快一點(diǎn)…砰…”

　　遠(yuǎn)處傳來一陣陣響聲，夾雜著人類時斷時續(xù)的聲音。

　　是他嗎？又不像。一路上見多了，不是嗎？

　　這一次不一樣，直覺不斷告訴自己，那人就在那里，一如百年前那樣。

　　撐起最后一絲力氣，用力朝岸邊游去。海面越來越淺，不出所料，我的身體，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但這無所謂的，只要能再見到他，見到那雙眼睛，又何必在意這些呢？

　　怎能懷疑一切是否值得呢？

　　只要到了岸邊，一切就會像之前那樣，那人會著急的奔向我，撫摸我斑駁的身軀，用他柔美的歌聲安慰我，以及自那之后就從未沉寂過的心靈，也是自那之后就不再跳動的心靈。

　　一定會的。閉上了眼，昨日依舊。

　　“大人，據(jù)先生說，這是古里一帶特有的藍(lán)鯨，壽命可達(dá)150多年，體長最大可達(dá)6丈左右，看這頭的體長，大概也只有十多歲的樣子吧?！笔绦l(wèi)在一旁解釋著，那人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自己，眼里看不出一點(diǎn)感情。

　　母親說過，人類都是會捕殺鯨魚的。他們會為了他們所謂的金錢，拔掉我們牙齒，割掉我們的鰭，會為了我們的一切一切，而殺了我們，甚至?xí)]有任何原因。

　　都是人類，他也會這樣的吧。絕望的發(fā)出聲響，閉上眼睛，等待著厄運(yùn)的降臨。

　　想想就可笑，那時的自己真是太邪惡了！居然會把他和母親口中的那些漁人相提并論，他們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聽當(dāng)?shù)厮终f，這種藍(lán)鯨值錢的很，渾身是寶呢，看來，咱們，”那人皺了皺眉，不悅的說到：“住嘴，快去市集找位懂得醫(yī)治它的先生?！?p>　　醫(yī)治？那人說醫(yī)治？鼓起勇氣睜開眼。

　　“可大人，”侍衛(wèi)還想再說些什么，被那人眼神訓(xùn)退，轉(zhuǎn)過身來，看向自己的卻是憐惜。

　　憐惜？是的，他剛剛并不是面無表情，剛才是我忽視了，忽視了他眼角的淚水，忽視了他顫抖的雙手，以及不知為何而急促的呼吸……

　　是因?yàn)槲业膫?，他也在努力調(diào)整自己！

　　試探的發(fā)出聲響，扭動身軀。

　　那人眼波更加溫柔了，他笑了笑，用略帶安慰的語氣說到：“萬物有靈，藍(lán)鯨生來本該屬于天際，屬于無邊大海，千萬不要在這里，被人類奪走你的萬千美好啊?！彪S后便望向遠(yuǎn)處，眼瞼流露出的，是自己從未見過的景色，美麗極了，要比那天邊的晚霞，海底的珊瑚，甚至比自己見過的一切一切，都要好看一千倍，不，一萬倍，格外令人沉淪。

　　醫(yī)師來了，與其說醫(yī)師，不如說漁夫，他手里拿的東西，我記得，那年在海上，母親就是被這個東西……恐懼和悲憤一齊襲來，便開始劇烈的擺動身軀，大聲尖叫，想掙脫繩索。

　　一雙溫暖有力的手輕撫在身上，前后擺動，嘴里還說著什么，用力想聽清聽懂，就像現(xiàn)在，用力看清他憶起他，卻聽不清聽不懂，看不清也憶不起。魚鰭處傳來陣痛，血流了下來，那是因?yàn)闈O人捕撈而受的傷，可笑的是，也是被漁人治療。漁人的醫(yī)術(shù)并不算精湛，一舉一動都牽扯著藏在身體深處的神經(jīng)，撕心裂肺的。

　　時間的傷痛伴隨著身體的痛感是如此的強(qiáng)烈而清晰！

　　響聲與人聲越來越連貫，可供游泳的水域越來越淺，感覺身體越來越沉重，快沒有力氣了。痛，真的很痛，累，也是真的很累。

　　隱約間，仿佛又看到那一雙手，輕輕地?fù)崦?，嘴里輕輕安撫道：“別怕，很快就不疼了?！?p>　　百年之久，盡管終日回憶，但是也憶不起他的樣貌了，大抵也只記得，他身材高挑，手指修長，因?yàn)閼z惜我而皺起的額頭，以及那一雙極其好看的眉眼……沒關(guān)系的，已經(jīng)聽到他的聲音了！是的，快要見到他了！是的，要相信他，很快就不疼了！

　　萬千美好，不如他一人！

　　夜晚降臨，星際璀璨。

　　海岸邊，一條魚，一個人。

　　“我給你唱首歌吧，這是我家鄉(xiāng)的歌謠，人們出海的時候經(jīng)常會唱，聽著歌就不疼了?！?p>　　漁人一天的看似溫柔實(shí)則粗暴的治療之后，傷口確實(shí)好多了，但是還是很痛，只能發(fā)出低沉的聲音。伴隨著他的歌聲，悠遠(yuǎn)又空靈。

　　回憶了這么久，那時大概是這個聲音吧。嘗試著發(fā)出聲音，那人應(yīng)該聽到了吧。終于到他的家鄉(xiāng)了，是那個人們出海會唱歌的地方，激動伴隨著期待，無視著身上的疼痛，游得更快了。

　　因?yàn)?，想看到他那喜悅的眼神，一如在船頭看著傷好的我在海里嬉戲、跳躍，咧起嘴角，透出喜悅，而后滿含希望地看向遠(yuǎn)方，眼瞼依舊是自己從未見過的萬千美景，格外令人陶醉。現(xiàn)在，我終于有機(jī)會了，他會帶我去的吧。一定會的！要相信他。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了，每天都會到港口去看他，他也會定時到船頭來看我。

　　那一天，不一樣，他沒有來。

　　那一天的港口，人格外多，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可是，在人群中，自己找不見他，著急。等了很久，他還是沒有來，更著急了。

　　他終是沒有出現(xiàn)。

　　船駛出港口，駛向遠(yuǎn)方，那是太陽升起的地方。

　　族里的長輩告訴我，你們還會回來的，正如之前每一年你們都會定時來那樣。

　　于是，我開始了等待，漫長的等待，更漫長的等待。

　　不，他沒有回來！他們不是他！

　　痛苦的發(fā)出尖叫。岸上的漁夫停止手頭的工作看向這里，熟悉的響聲停止了，他們開始向這邊走來了。里面會有他的，自己知道。游得更快了。比自己那次用力游試圖去跟上那遠(yuǎn)行的船隊還要快，上次他沒有在船頭，一路試圖極速跟上，發(fā)出能發(fā)出的最大的叫聲讓他注意到我，卻還是沒有趕上。都怪我，要是再大一點(diǎn)，要是再強(qiáng)一點(diǎn)，就可以趕上了……

　　自那之后，天空不再湛藍(lán)，蝦藻不再可愛，海浪不再動聽。甚至是，引以為傲的歌聲都不再迷人了。猶記得，那年母親被捕，自己也是這樣的。煢煢孑立，為的是什么？百年過去，自問萬遍。

　　一躍而上，身體因?yàn)榕c沙石的摩擦而火辣辣的疼。

　　終于到了。

　　長達(dá)數(shù)萬里的旅途，終于又可以看到他了，一如那次在岸邊，他們初見的那樣。

　　大人他，是我的一切。

　　再也不要和他分開了！

　　我們也不會再分開了！

　　人們過來了，雖然很想睜眼看到他走過來，但是真的很累了，呼吸在不斷加重，身體也在不斷下沉。不斷的告訴自己，要以最好的姿態(tài)去面對他。閉起眼來，嘗試調(diào)整自己，先從呼吸開始吧，吐氣，吐氣…直至徹底停下來。感官也不斷的潰散，疼痛漸漸消失，身體也越來越輕盈了。

　　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自己不會再形只影單，一切都結(jié)束了。

　　人們終于圍了上來，真慢啊，害我等這么久。他們似乎嘴里在說著什么，肯定是在和大人說，我找到他了，雖然很想親耳聽到，努力凝神，卻實(shí)在聽不清了。好困，百年未真正入眠了……

　　閉起眼來也沒關(guān)系的，大人會認(rèn)出來我的，要相信他。

　　一定會的！

　　真的是這樣，我看到他了，就算沒有睜眼，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了！他的容貌是如此清晰，百年未變！還是在那個燦爛星河的夜晚，他風(fēng)華依舊，仿佛歲月并沒有在他身上留下過痕跡。

　　看到他笑了笑，伸出手來，還是那個熟悉的聲音：

　　“對不起，久等了，走，我?guī)闳タ慈f千河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