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寶十四年(公元755年)十二月,一場蓄謀已久的叛亂終于拉開了帷幕。那盛唐的繁華盛世,終于要迎來一場致命的風暴。很多人說,亂世造英雄??蓙y世在造就英雄的同時,也把無數(shù)人的血肉踐踏在鐵蹄之下。
易城里,衣衫襤褸的難民仿佛是一夜之間就多了起來。破衣草鞋,拖兒帶女,臉上除了凸出的那兩只眼睛還能證明他們是活的外,已經(jīng)看不到任何表情。
“阿彌陀佛!”一身和難民差不多行頭的小和尚,剛剛從城門口進來,不過走了百十來步,就已經(jīng)不由自主地看著他們念了許多聲佛號。為這亂世,為這些苦難,大概也為自己手里這只缺了好幾個口子的缽盂。
小和尚從很遠的地方來,已經(jīng)走了不知道多少天,但他的五臟廟卻能清楚地記著他已經(jīng)有兩天沒有化緣到一粒米了。缽盂里干得全是風吹來的沙土,像極了他的師父圓寂時的臉。不過,可能再過幾天,他死的時候,臉會比這缽盂還要干。想到這里,小和尚默默地笑了一下,隨便在街邊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
比起旁邊那些兒哭娘喊,小和尚能比他們好的地方,應該就是心中還有佛吧。
忽然,一個饅頭不知怎么就掉進了他的缽盂里。小和尚不由得愣了楞,好大工夫才回過神來,抬頭看見了面前這個給他饅頭的人。
來人是一位約莫十八九歲的少年,一頭如瀑長發(fā),一身碧水青衫,身形高瘦,神態(tài)涵雅,劍眉星目,豐神俊朗。小和尚看他雖穿著尋常,手邊還牽了一頭不大精神的瘦驢,眼神里卻有一股莫名的雍容氣度,彷如是不知哪里來的神仙公子,便衣臨凡來感受人間疾苦。
“多謝施主布施!”不管怎么樣都好,至少小和尚現(xiàn)在缽盂里的這個饅頭是他給的。于是小和尚趕快放下缽盂起身,向他合十致謝。
然后,下一刻,缽盂里的饅頭被旁邊一個蓬頭垢面的小孩子搶跑了……
小和尚愣了愣神,倒是沒有拋棄佛祖的教誨追出去,只是望著那孩子落跑的方向輕嘆著搖了搖頭,眼神里不免滿是失落。彼時,青衫少年微微揚了揚嘴角,道:“區(qū)區(qū)一個小孩子,便已能強搶他人之物,若乏人管教,只怕他年走上歧途。小師父何不追上去,好好將他訓斥一番?!”
“阿彌陀佛!小僧既已失去了那個饅頭,何不成全了施主的一片善心?”小和尚又默默笑著坐回了原處。
“可是我手里只有這一個饅頭,你若不吃,或許很快就會餓死!難道,你不怕?!”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小和尚輕輕呢喃了一句,雙手合十閉上了雙眼。
“好一個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鼻嗌郎倌瓴恢獮楹尉官潎@了一句,而后正身向小和尚作揖行禮道:“小師父佛法精深,胸懷若谷,讓在下深感欽敬!未敢請教師父法號?!”
“小僧法號慧空!”小和尚重新睜開雙眼,見青衫少年在行禮,便也點頭示意,“請教施主……”
“我姓褚!”青衫少年簡言道,“我曾于佛前發(fā)大誓愿,要捐建一座寺院??上е两裆形磳さ靡晃缓线m的主持師父?;劭諑煾改隁q雖小,卻有大德。不知師父愿不愿意相助與我?”
“捐建寺院?!”小和尚驀地有些驚訝,“褚施主,佛前誓愿,切莫玩笑!施主可知,要建一座寺院需要耗費多少財物?”
“財物不是問題!”青衫少年從容自信道,“只是我非佛門弟子,修建寺院所需章法須得有人主持打理。只要慧空師父點頭答應,這寺院從此便交由慧空師父主持?!?p> 這段軼事便在慧空小和尚的目瞪口呆,和青衫少年若有意味的笑意中簡單結(jié)束?;劭招『蜕芯瓦@樣在對天上掉下餡兒餅的將信將疑中,莫名其妙地從一個街邊快要餓死的苦行僧,突然之間一躍成為了某個寺院的主持。
蘭因寺。
這個名字是那位褚姓少年取的。選址也是褚姓少年一早就已經(jīng)選定的。作為捐建寺院的獨立出資人,他在這兩件關于寺院的重要事件上得到了慧空和尚最大的尊重。他同時得到的,還有寺院原址上保留下來的那座南朝古塔。
這是一座頗有年份的塔,據(jù)說是南朝時期隨同這里原來的寺院一起興建的??墒呛髞恚驗闅v經(jīng)戰(zhàn)亂,原來的寺院已經(jīng)成了殘垣斷瓦,只剩下這座塔,歷經(jīng)風霜,雖已破敗不堪卻仍然屹立不倒。
寺院一直修建了十年,把所有的殘垣斷瓦都一掃而空,把古塔里里外外修成了新塔,也把當年的慧空小和尚修成了慧空老和尚。這十年的心血,實在不可限量。
可是他,那個當年在街頭給過慧空和尚一個饅頭的褚姓青衫少年,卻仍然是那般十八九歲的少年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