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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梁遺事

借花獻佛

南梁遺事 袖盈香 4298 2021-02-11 18:50:17

  一筆蘸滿曙紅,筆尖再點胭脂,厾在紙上三兩下,便是記憶里今天在弈道居撞上他胸口,又飄落到他手心里的那朵桃花。

  這年的陽春三月某天,是蕭令姿第一次踏足褚嬴書房里的日子。在蕭令姿的印象里,褚嬴的書房比她自己那里要小上許多,但里面的藏書卻實在多太多了。多得她剛一進去,幾乎就被他這藏書量給驚呆了。她在興慶殿的書房雖大,架子上放的大多是一些陳設(shè)和玩物,就連難得拿來裝樣子的幾套雜書,也就是放在最上面吃灰而已。而他這里明明只有靠墻的三排書架,卻密密麻麻直往頂上硬塞,讓這個本身就不大的書房顯得更加擁擠。

  可能,大概,估計這就是文科生和體育生的區(qū)別吧……

  褚嬴一回到自己的書房,就開始往自己的書桌上鋪紙研墨東搞西弄,也不知道在弄些什么東西。蕭令姿則一臉難以置信地直盯著他那面書墻目瞪狗呆,心下就只剩懷疑他那個能裝這一墻書的腦袋到底是不是屬于人類,以揣度她自己平時到底是不是在跟普通人類作戰(zhàn)。不過,轉(zhuǎn)頭看那呆子在書桌前一門心思專心致志提筆的樣子,蕭令姿又不禁由心而發(fā)一陣笑意。

  蕭令姿記得自己的身份,也記得張月娘的叮囑??赡怯衷鯓幽兀窟^了年,她已經(jīng)十七歲了,不再是那個事事要受大人管束的小孩子了。更何況,她原也不是那樣受得住管束的性子,否則就該像那些名門閨秀一樣端著架子成天在那里擺著看。

  蕭令姿盯著書桌后面聚精會神執(zhí)筆的褚嬴好一會兒看,久了大概也覺得他就那樣兒,高高瘦瘦長得還算豐神俊朗的奔三剩男。硬要說出眾,大概除了下棋的能耐之外,也就是那張臉認真時候的樣子了。蕭令姿覺得無趣,默默深吸了一口氣再度打量起他這書房來。

  褚家雖然不是門閥貴族,卻家境殷實。褚父早逝,褚嬴是由寡母帶大,能到如今還在這建康城里保持這個樣子不倒,還把褚嬴培育成天下第一,足見褚母的氣質(zhì)和手腕堪比女中豪杰。對外蕭令姿自是不大清楚,但在家中看褚宅的各處布局和陳列,風情怡人,格調(diào)雅致之余,卻沒有半點繁瑣冗贅,反而精簡中盡顯出精明干練的風采來。晴雪間,福壽堂,弈道居,就連這個平時只有褚嬴一個人出入的書房,除了書桌書架和棋桌這些該有的之外,就只有一盆蘭花一張小榻,其他一色器物全無,讓人就是想在這里搞點別的什么幺蛾子,也沒法搞出來。

  不過,褚嬴本來也就是個棋呆子,除了讀書下棋之外,他也沒啥別的興趣。

  “黑白孰能入玄門,千回方圓生死分??臻T說得恒沙劫,應(yīng)笑終年求一真……”偶然間,蕭令姿的目光落在了小榻旁邊墻上掛的那幅字上。

  站在書桌后面,正拿著筆一臉滿意自賞的褚嬴,忽聽見她念這四句偈,一下子猛地抬起頭來看她。見她站在那里對著四句偈語若有所思的樣子,褚嬴恍然想起來這個丫頭原是跟自己同時同地見過至岸和尚的。之前由于意見不合,兩個人總是話不到點子上就開始忙著歪樓互掐。后來為了神之一手,他自己又閉門造車搞出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傊@來繞去就是從來沒想過,還可以去跟這個同樣見過至岸和尚的人互通一下消息,商量一下對策。

  “哎,敏則!”想到這里,褚嬴趕快放下了手里的筆,走到他身旁道:“你看,就是這四句話。那日在萬壽寺的靜心堂里,我與至岸大師在一個天機棋局中下棋。局終時,至岸大師留下的就是這四句話?!?p>  又來了……

  鑒于梁武帝沉迷佛教差點玩脫那檔子事情,蕭令姿這輩子是最討厭佛教的了。剛才她只是看著這幅字一時好奇而已,萬沒想到會跟上次那老賊禿有關(guān)。要是早知道,她才懶得廢話這些。所以,看這呆子提起老賊禿的那個興奮勁兒,蕭令姿就默默地想翻白眼??伤粫r又想不出話來懟,便只好沒好氣地順著他的話道:“所以呢?!”

  “所以……我覺得它跟神之一手一定有關(guān)!”提到至岸和尚和神之一手,褚嬴就會情不自禁有點上頭,完全不顧對方是否想繼續(xù)跟他討論這個話題。

  “什么神之一手?!”蕭令姿只是見過至岸和尚,找過至岸和尚的茬而已,后面褚嬴自己亂來的那些事情她壓根沒參與,自然被他弄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褚嬴認真想了想,好像她確實還不清楚,于是簡單組織了一下語言道:“就是弈道的最高境界!我想,普天之下,縱觀古今,但凡是個精通弈道的棋士,只要知道神之一手,這必定會成為他畢生追求的目標?!?p>  “我怎么沒聽說過?!”蕭令姿聽他說得神叨叨的,這下更莫名其妙了。

  褚嬴默默地看著她挑了挑眉毛,給了她一個你自己體會下你能不能算個棋士的眼神,然后又道:“我之后不是又去過萬壽寺嘛!那時,萬壽寺的住持大師還在,我便跟他提了至岸大師的事情。他告訴我,至岸大師早年精通弈道,曾為籌措建寺資費下山以棋會友,與天下高手對弈。萬壽寺建成之后,他便在靜心堂苦修參悟勝負之道,最后終于參透神之一手,棋力臻至化境!”

  “是啊,可惜他沒法跟我一樣麒麟相伴,萬世千秋!”看這呆子提起自己的愛豆,就跟腦殘粉打了雞血一樣,蕭令姿趕快當頭給他一盆冷水清醒一下,“神之一手,有個屁用!到了你這里,還不是要想破頭,連找都找不到?!你哪天要是找到了,最好就盼著自己別跟他似的命短,替你的后輩棋癡們省點力氣??!”

  “……”褚嬴可真是服了這個丫頭的小心眼,自打那天至岸和尚測了那兩個胡謅的字之后,這個萬世千秋,麒麟相伴和壽長命短梗算是過不去了。關(guān)鍵是這事兒還是她自己先提出來,字也是她自找的。不過,為了神之一手,他決定忍下這口氣,不跟她硬掐,“我這不是在找嘛!!你別老盯著至岸大師那些逗小孩子的玩笑話不放嘛!再說了,我們見到的是至岸大師,不是迦羅延,更不是萬壽寺那些宵小之輩!你怎么不想想,至岸大師已經(jīng)圓寂了二十多年了,住持大師也說他圓寂前十年都沒有出過靜心堂,也就是說他都三十多年沒有踏出過靜心堂半步,見過半個外人了。別說是你這個年紀,就是我這個年紀的,那時也都還沒投胎呢!我們怎么可能之前就見過他?!退一萬步講,我們雖是同時中了仙人指路,可是你我畢竟是不同的人。一個人單獨見到,可以用幻覺來解釋??涩F(xiàn)在是兩個不同年紀不同經(jīng)歷的人,同時見到同樣的一個人,你怎么解釋?!”

  “嗯——”蕭令姿聽他說的這些好像也不是沒有道理,直道:“這個嘛,好像是有點奇怪……”

  “還有更奇怪的呢!”褚嬴見她不再任性揪著梗不放,才從書架上把《幽玄棋經(jīng)》拿出來遞給她,道:“你自己看!這是我后來去萬壽寺,跟住持大師討教至岸大師的事情時,住持大師從藏經(jīng)閣里拿出來的。是至岸大師親手所記的棋譜!你仔細看第一頁上的那四句偈語!”

  “誒?那不就是這四句話嗎?!”蕭令姿猛然反應(yīng)過來,指著墻上那幅字。

  “是??!”褚嬴繼續(xù)道,“我在幻境里聽至岸大師念的四句佛偈,隔天就在這本萬壽寺藏了二十幾年的棋經(jīng)上看見了!”

  “不會吧……你是不是弄錯了!”蕭令姿忽然覺得背后冷颼颼的,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遂趕緊把手里這本棋經(jīng)塞回給了褚嬴。

  “不止呢!還有這個……”褚嬴把棋經(jīng)翻到最后一頁,拿出那張夾在里面的紙,亮給蕭令姿看,“神之一手??!”

  蕭令姿猛地愣了愣神,看看紙上的四個字和棋經(jīng)上記錄的字,果然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這下就連她這個最恨佛和和尚的都有些慌神了:“……那,那你真確定,能找到這個神之一手?”

  “不確定啊……”說到這點,褚嬴多少有點泄氣。

  “?。浚 ?p>  “我這不是盡力在找嘛!”褚嬴無奈地伸出一只手,扳著手指道,“那個仙人指路,我試過了,不但沒找到,還連累你傷了手。翻閱古籍,研究至岸大師留下的棋經(jīng),我天天試,現(xiàn)在連做夢都能背出來了,一樣沒結(jié)果。想找那些前輩們求教,三十多年了,人死燈滅哪里還找得到?,F(xiàn)在,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一條路了,就是照著當年至岸大師的樣子學,以棋會友,與全天下的絕頂高手對弈!”

  “哇……全天下的高手……呵,這么多人,參差不齊,你下到猴年馬月?!”蕭令姿聽他說得激動到飛起,最后不得不感慨下這呆子在下棋這方面的追求和毅力,以及他能想出這蠢方法的智商。

  “我知道,這么做是有點傻……”這呆子居然自己也知道,而且是知道還打算繼續(xù)這么干,“可我這不是已經(jīng)被逼得沒辦法了嘛!至岸大師再也沒有出現(xiàn),做夢不行,研究棋譜也不行,仙人指路更不行?,F(xiàn)在連萬壽寺也沒人了,連住持大師也圓寂了。我還能怎么辦?我又不能離開建康,周游各地,那就只好在家中等他們前來了!我怎么知道那個楊玄寶……算了……不提了……”

  聽他說的這些事情,蕭令姿突然有些詞窮,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眼前這個不走運的男人。不過,再想想他這也確實是山窮水盡了。他又是個棋來瘋,要他放棄對圍棋最高境界的追求,那估計就跟殺了他沒啥區(qū)別。于是,蕭令姿只好放棄勸說他停止追求神之一手的念頭,從他這個思路上給他另謀生路。

  所謂一人計短二人計長。蕭令姿不愧是性情詭詐狡猾不拘一格,南梁棋圈難得一見的洗衣機型騷操作鬼才。一頭見勢不妙,她就立刻轉(zhuǎn)型發(fā)展,輕靈飄逸,絕不拖泥帶水,硬剛吃虧。既然褚嬴這個方法的難點在于大海撈針良莠不齊,那她就立刻針對這個弱點鬼手一擊: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了!”

  “你有辦法?!”褚嬴聽她這話有戲,不禁心下一陣狂喜。

  “嗯!”蕭令姿認真沖他點了點頭,又賣個關(guān)子,故意提示他道:“既然你不能離開建康去找他們,那就只能讓他們都來找你!”

  “那不是跟我的想法一樣?!”褚嬴還以為她有好辦法,結(jié)果說了半天又回到老地方。

  “當然不一樣!”鬼才可不止是喜歡在棋盤上先撈后洗,“你是呆坐家中等神仙!而我是讓他們百川入海,大浪淘金!”

  褚嬴猛然反應(yīng)過來她這話的意思,幾乎被她這波操作驚呆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不過細想下來,這種洗法也確實要她這樣的人來出頭才能辦得到了。于是,褚嬴怡然自得地沖這丫頭會意一笑,隨手用扇子小小地指了指她。恰巧,她也在用手指小小地指著他。最后二人異口同聲道出了這個答案:

  “品棋大會!”

  “回去我就找我大哥說!”蕭令姿自信滿滿道,“他那么喜歡下棋,一定答應(yīng)!”

  “嗯!多謝長公主玉成!”褚嬴真誠地向她作揖行禮。

  “哦,那你如何謝我?!”蕭令姿除了喜歡洗之外,還一向有仇必報,有恩必要。

  恰好,褚嬴一向知道她的性子,這回算是真正的借花獻佛,早早有了準備。他嘴角微揚,輕輕笑著走到書桌前,一把拿過了書桌上剛才畫好的那幅三月桃花,自己看著滿意地點了點頭,才將此畫雙手奉給了她:“借花獻佛!”

  蕭令姿原還好奇他是要拿什么做謝禮,等到拿過畫紙展開,見到那一樹燦爛的桃花躍然紙上,這才驚喜萬分,幾乎說不出話來。她一向只知道這個書呆子下棋天下第一,不成想原來他與她的恩師桑木清一樣,還能精于繪畫。尤其是紙上的這一樹桃花,燦爛奪目,灼灼其華,就和她早前在桃林里看到的景象相差無幾。難怪他剛才在弈道居會說,他要還她一捧春去不凋,冬來不敗,年年依舊,歲歲如新的好彩頭。

  “好美啊……”蕭令姿認真看著這畫紙上的桃花,眉眼之間盡是笑意,嘴角梨渦淺露,鬢邊香腮微紅,明眸皓齒,嬌俏可人,恰與這一紙?zhí)一ㄏ嘤吵扇ぁ?p>  褚嬴看著她,手里開了折扇輕輕搖著,不自禁應(yīng)聲道:“是很美……”

  蕭令姿聽他這話,忽地抬眼來看他。褚嬴乍然一驚,臉上微微一紅,趕快把目光胡亂投到別的方向上去。不料,蕭令姿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似的,不但不消停下來收起那張畫,反而還一個箭步湊到了褚嬴身邊來。褚嬴有些心虛不敢去看她,一時也不知道該怎么應(yīng)對,只好整個人僵在那里,連手里的折扇也不好搖了。

  “褚大人!”還好,蕭令姿似乎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心虛,仍舊湊在他身旁換上一副狗腿的笑,道:“褚大人妙手丹青這樣好,能不能再幫我畫一幅呢?”

  照這丫頭的脾氣,一般沒什么幺蛾子出來是不會有這種狗腿態(tài)度的。這個套路褚嬴太清楚了。所以,褚嬴一下子臉上沒了剛才尷尬的紅暈,連帶著氣也長出了一口,手里的折扇也搖得正常起來了。只是他知道這丫頭還有所求,故意仍舊偏著頭不去看她那狗腿的表情,道:“不是已經(jīng)畫了一幅給你嘛!你要這么多做什么?!”

  “可是……韋岸哥哥還沒有!”蕭令姿認真地求他,還有一個理所當然的理由,“你就再畫一幅嘛,我好拿去送他。至于你,反正是你自己畫,要多少都行,就不用我送啦!”

  “……”褚嬴突然有種想打死她的沖動。不過,看在她今天也幫了不少忙的份上,他一下子還不好發(fā)作,于是只好生無可戀地繼續(xù)站在那里發(fā)呆。

  “哎!說話啊!行不行嘛?!”蕭令姿看他這個反應(yīng)渾身都在冒著大寫的拒絕,不禁有些生氣,“我剛才摘了那么多,除了是給我自己討的彩頭,還有你和韋岸哥哥的。結(jié)果為了你全讓人踩爛了!公平起見,你應(yīng)該再給我一幅……”

  “不畫??!”一動不動的呆發(fā)不下去了,褚嬴猛地收攏了手里的折扇,憤憤地沖她吼出來兩個字,然后果斷地轉(zhuǎn)身大步從書房走出去了。

  “哎!思玄!”蕭令姿見他這一陣無名火,不禁有些摸不著頭腦。再想要高聲喊他,人已經(jīng)從外面的院子里拐出去了,“不是你剛才自己答應(yīng)要還我這個彩頭的嘛,又不作數(shù)……”

  雖然褚嬴甩手離去,可是蕭令姿看著手里的這幅桃花還是滿意的。她小心翼翼地把這張畫紙收攏疊好,心滿意足地放進了衣袖里。隨即也離開書房去了后院找花六,想要拿回自己那些東西。然后,花六就告訴了她,東西已經(jīng)全被老師沒收了的噩耗……

  蕭令姿一時氣急,正要再去找褚嬴理論,卻在往前院去的路口處讓褚家的兩個婢女攔了下來,只道是宮里來了內(nèi)侍宣旨,褚嬴已經(jīng)在前院接旨了。這事兒蕭令姿用腳想都知道,肯定又是自己那個皇帝哥哥棋癮發(fā)作了,來召他入宮伴駕的。于是,她便只好自己這邊先按捺下來,暫不去與褚嬴計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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