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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梁遺事

密謀

南梁遺事 袖盈香 7693 2021-05-22 00:26:54

  弈道居里,今天的棋已是一盤殘局了,門外又是風(fēng)云突變。褚嬴才剛剛命方四和花六拿了雨傘送兩位棋友回去,門外就傳來了宮里傳旨的內(nèi)侍,帶著一大波侍衛(wèi)強闖進來的聲音。

  聽完圣旨,褚嬴還有些懵逼。昨天他從興慶殿離宮時,死丫頭明明還好好地趴在小榻上玩折紙,轉(zhuǎn)頭24個小時都不到,又跑到皇極殿違抗圣旨去了。關(guān)鍵是教唆這口鍋還得甩到他頭上來了。褚嬴感覺自己要是再不去提親把死丫頭娶回來,然后立刻辭官不做,肯定很快就得讓這對三天兩頭接不上線的兄妹給玩死。

  于是,他在接下圣旨被帶走時,還想著讓傳旨的內(nèi)侍透露些風(fēng)聲,是否能夠求見梁武帝。不想,這回傳旨的這個內(nèi)侍別說回答,就連冷看他一眼的態(tài)度都透著輕蔑和鄙夷。在褚嬴看來,這事兒可能又跟以前一樣,只是蕭令姿闖了禍,梁武帝要敲打她,最后雷聲大雨點小過去就算了??稍诨蕵O殿現(xiàn)在的任何一個內(nèi)侍眼里,這個曾經(jīng)御前紅極一時,南梁天下人人追捧稱羨的棋神,很快就要去地府陪閻王下棋了。

  和多少年來的每一個鳳凰落地的達官貴人一樣,梁武帝的天子之怒以萬鈞雷霆之勢而下,進了內(nèi)獄還明令不許求情的,那就不光是不如雞,而是等同于是個死人了。門前處斬和終身監(jiān)禁,對外面的這些人而言都是同一個概念。

  褚嬴被帶走時,褚母已經(jīng)料到不好,原本還想命余威他們將人攔下,卻在最后被褚嬴攔阻了。這些年,自他被召入宮伴駕弈棋以來,梁武帝的圣旨從來都對他禮敬有加,沒有這樣疾言厲色過,就算上次蕭令姿闖出跟袁熙約架的禍來,都沒有以管教不嚴處事糊涂而問罪于他?,F(xiàn)在突然一降到底要下內(nèi)獄,還不準求情。他又不是真的書呆子,單從今天這個內(nèi)侍的神色態(tài)度里看,他已經(jīng)知道此次事情不簡單了。但他不能抗旨,更不能借余威他們來暴力抗旨,因為高堂老母還在,宅中仆婢仍多;也因為余威他們這頭牽著韋家,那頭還連著同泰寺的人命案子。

  褚嬴下獄之后,褚母立即命了花六去打聽消息,連余威他們也趕著去南郡給韋家報訊??上?,這一次不知道是出了什么樣的事故,不論花六怎么在宮門口等,怎么遞帖子去問,皇宮就像是突然關(guān)門落鎖上了保險一樣,銀行金庫似的密不透風(fēng)。別說是其他人,就連張月娘她們這些興慶殿的人也都沒了消息。

  花六心思活絡(luò),在宮門口等了三天都打聽不到消息,就想到了趙靖夫婦倆。妙仙居,消息海。自當(dāng)初永嘉居被官方取締之后,趙靖新炒起來的妙仙居就取而代之成為了全建康城最大的信息集散中心。別說是封殿封宮軟禁這種重大新聞,就算是皇帝今天起床掉了幾根頭毛,都得有人特地賣出來。

  于是很快,櫟瑤長公主殿前失儀,被罰禁足思過的消息,就和褚嬴失寵,南梁棋圈巨星隕落的新聞一起,被那些好事的狗仔們挖出來賣流量了。那幾天的妙仙居里,人人都在談?wù)撝榫绨榛?,猜度著梁武帝身邊接下去的那位“棋圈新貴”會是誰。好在出了宮門,蕭令姿并沒有褚嬴那么出名,打聽消息的除了花六之外,一般人都只是在褚嬴失寵的新聞里順帶一提——他這是連最后的靠山也沒有了。

  沒有人知道褚嬴為什么會突然失寵,盡管人人都在猜。也沒有人知道現(xiàn)在的興慶殿里究竟是個什么情況,因為興慶殿大門上的封條是內(nèi)侍總管親自帶人去貼的。

  關(guān)門貼封條的時候,被侍衛(wèi)一把推進里面去的張月娘這次可是太后悔了。她既后悔催促得不夠早,又后悔催促得太急,以至于今天蕭令姿闖下了大禍。她已經(jīng)在門前的臺階上坐著垂泣了好幾日,整個人說起話來都是奄奄的。蕭令姿倒是毫不關(guān)心自己會怎樣,她只是坐在棋桌邊上看著眼前的棋盤和棋子,后悔沒有一早就跟梁武帝坦誠自己的婚事,擔(dān)心著接下去梁武帝會怎么處置褚嬴,處理這件事情。通殿上下,大概也就銀鈴這個沒什么心機的,到現(xiàn)在還能吃得下睡得著了。

  梁武帝對興慶殿,一向都是疼愛有加的,不論平素蕭令姿做事多么出格,別說是封殿禁足,就連責(zé)打都從來沒有過。可這一次兩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又致令北伐之事遇阻,大概是真的惹怒他了。

  皇極殿里,掛在墻上的輿圖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只是三天前梁武帝興沖沖畫上去的那兩條線像是變得有些暗淡。梁武帝這幾日雖然一直在吹胡子瞪眼,卻更多的時候總是站在輿圖前死死的盯著。御案上的東西再次都被砸在了地上,就連內(nèi)侍總管臉上也沒了以往那種瞇眼笑著的從容模樣。他跪著,聽著自己侍候多年的主子仍舊在那里火冒三丈罵罵咧咧的,盡管腦子里明明清楚知道一些事情,口里卻不敢像以前那樣隨意多言。自從皇極殿易主,他跟著這個新主子坐上這個位置以來,除去開國時對前朝舊臣的大清洗時外,他仿佛已經(jīng)有很多年都不曾見到這樣的梁武帝了。

  一直到了傍晚傳膳時分,外面的小奴小心翼翼地摸進來探問,內(nèi)侍總管才不得不硬著頭皮湊到火山跟前去探問。不出所料,梁武帝一看到他就像是被二次點著似的,指著他劈頭蓋臉又來了一頓罵:“都是你??!出的什么主意!讓那賤奴去興慶殿教的什么棋?!若非如此,就不會有今日之事!!”

  “老奴知罪!請至尊降罪!”差點忘了當(dāng)初這茬就是這么起來的。之前主子高興,那就是賽張良勝諸葛;現(xiàn)在闖了大禍,這口鍋當(dāng)然該背就得背了。內(nèi)侍總管跪在地上,幾乎把臉貼到地板,誠心告罪:“只請至尊為天下萬民計,暫息雷霆之怒,保重圣體才好。無論何種責(zé)罰,老奴自甘領(lǐng)受!”

  “哼!!”梁武帝重重拂袖哼了一聲,心里卻還不至于真的被氣昏頭到搞不清楚狀況的地步。地上跪著的這個老家伙畢竟是已經(jīng)跟了自己這許多年了,拋開那些主仆身份不提,他陪著他的時候比任何人都要多,自然也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和關(guān)心他。更何況三年前那么久遠的事情了,談背鍋談責(zé)罰,總歸還用不上他這把老骨頭。不過,也鑒于這些了解和陪伴,梁武帝同樣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于是又指著他怒道,“老狐貍,你少在孤面前擺什么道場。你不是從來都通天曉地主意最多的嗎?!來,來,來,你倒是再看看如今這個局面,該出個什么良策?!孤倒看看你這宮中人人稱拜的活菩薩,究竟是真神還是假鬼??!”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梁武帝能出口這些話,便是已經(jīng)知道他仗著自己在皇極殿里伴駕多年的手腕,被宮里的人拜稱是翻云覆雨的“活菩薩”的事情,嚇得內(nèi)侍總管整個人都有些抖起來,“至尊明鑒,老奴不過替至尊辦事,豈敢托大?!只是宮里那些宵小之徒口舌招尤罷了?!?p>  “哼,老狐貍,你還真當(dāng)孤只在這殿里高坐,不識你們在孤眼皮子底下耍的那些手段了!”話說起在眼皮子底下玩花樣,梁武帝就想到褚嬴和蕭令姿的事情,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非得往內(nèi)侍總管身上好好撒一撒,“你今日要是講不出個所以然來,休怪孤不念與你多年主仆之誼!!”

  “這……”內(nèi)侍總管腦筋飛快轉(zhuǎn)著,雖然知道他這是一時之氣沒處撒的緣故,但是有些話有些事畢竟不是當(dāng)著皇帝的面好做出來的。于是,他只好想著找另一個人來甩鍋,“……陳,陳大人……奉朝請陳大人……至尊,此事干系重大,老奴前后左右來去不過宮內(nèi)宮外方寸之地,畢竟見解淺薄,還是陳大人在外走動見多識廣,想必能有良策!”

  “你……”梁武帝聽得出他這是甩鍋,原還想繼續(xù)指著他罵??稍偌毾胂耄瑸氖虑橐恢笔顷惽嘀诼?lián)絡(luò)和接洽,哪怕現(xiàn)在沒有這茬兒,聯(lián)姻送嫁之事怕是也要他去做,這鍋甩給陳青之倒也不算是沒有技術(shù)含金量的。

  于是,陳青之就這樣被連夜召進了皇極殿去。

  褚嬴下獄,興慶殿封殿的消息一傳開,建康城里多的是摸不著頭腦和隔岸觀火的人。唯獨多次在外遇到過這兩人約會的陳青之,這幾天還能氣定神閑地宅在家里閑出二兩蘑菇來。他可是比梁武帝還要早知道前因后果的,只不過他平素慵懶不愛多管閑事,梁武帝忙著撒火不找他,他也就懶得跑去自己找罵。這會兒突然圣旨傳召,他是在家里換朝服的空檔就已經(jīng)想好計將安出了。

  “事已至此,主上是果真要將長公主處死么?!”

  陳青之進了皇極殿,內(nèi)侍總管便識趣地關(guān)上門出去了,四下沒有了外人,梁武帝心頭那團悶氣就止不住地要往外撒。不過,陳青之雖是他的隨從出身,但現(xiàn)在也是他手下的猛將,他還不好意思真的像對那些內(nèi)侍賤奴一樣罵罵咧咧,而是言說間總帶著些負氣和無奈之詞。陳青之靜心在旁端著聽了半天,最后終于在梁武帝打算歇口氣的空檔,發(fā)出了一句靈魂拷問。

  “……”梁武帝驀地一愣,似乎連他自己都沒想到過這問題。這些天,他雖然牢騷一大堆,怒氣一大筐,罵得臉紅脖子粗,也想到過把褚嬴和袁頊都干掉皆大歡喜一了百了,可唯獨沒有想過,真要把自己妹妹給殺了。

  從梁武帝這個下意識的反應(yīng)里,陳青之知道了,在自己這個一向殺人不眨眼的主子心里,其實還是很疼愛自己這個妹妹的。他的這一生,在成為手握生殺大權(quán)的九五之尊之前,首先是經(jīng)歷過了無數(shù)的生離死別。家中同父同母兄妹七人,到今天能與他共享盛世繁華的,就只剩下他和兩個妹妹了。蕭令嬟今年已經(jīng)重病了好幾個月,請了許多名醫(yī)都沒有見好?;蛟S就在今年的某天,世上與他還能共憶當(dāng)年的就只有蕭令姿了。

  “唉……同胞手足,如何下手……”果然,梁武帝遲疑地看著陳青之許久,口里終于長長嘆了一口氣,“只是她實在太不像話了!莫說是我們這樣的皇室子弟,名門望族,就是尋常人家女子,不稟家中父母便與人私定終身那也是法理難容之事!”

  “長公主不是尋常大家閨秀,不做尋常之事也是情有可原?!标惽嘀惠p不重地給他加了一句。

  “是!她是不做尋常事!從來都是怎么出格怎么來!”說起這些,梁武帝還有不少的牢騷,“宮里派的禮儀教習(xí),宮外請的師傅,哪個她沒有打過?也是我平素太過縱容她這樣的習(xí)性,政事繁忙又無暇親自管教她!”

  “可長公主說袁灝非可托之人,卻也并非全無道理!”

  “這……”梁武帝聽他這話,到底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不愿多想似的朝他擺了擺手道:“唉,我又豈會不知,那袁灝是個驕奢淫逸的庸碌無恥之輩。他的正妃李氏正逢此時亡故,其中必有別情。若不是他有意投誠,可與我謀北伐之事,我又豈會理睬他這等殺妻滅子的下作之流。說來也是敏則自己不好,總是偷跑出去街市上游晃,結(jié)交些三教九流,十五那日偏教那袁頊見了,才惹出這樣的事端來!”

  “如此說來,主上早先其實并無意將長公主許配袁灝!”陳青之無愧是跟著梁武帝多年的,他那些心思和重點,可比內(nèi)侍總管要抓得清楚。

  “……”梁武帝暗下里白了陳青之一眼,又道,“我又不是真癡傻!敏則是我親妹,她就是再出格,將來匹配的夫婿也須得是個望族子弟,駙馬都尉出將入相。何時輪到那些草芥賤奴,更遑論外族宵小,無恥之徒前來提親?!”

  “既然如此,想必主上早有打算!”

  “打算?!如何打算?!”說到這個打算,梁武帝的火就又上來了,“我打算得再好,也跟不上她做那些出格的事情快!!事到如今,她自行在興慶殿好好打算去罷!”

  “主上息怒。氣話畢竟當(dāng)不得真事?!标惽嘀癞?dāng)年給他當(dāng)書童時那樣恭敬地湊到了他身旁,道,“主上既曾有心不嫁長公主,想必早有以其他宗室女封為公主代嫁之想。”

  梁武帝猛地轉(zhuǎn)頭瞪了陳青之一眼,似乎對于他猜測自己的心意很有些不滿。不過,再想到他本來就是自己的心腹,跟著自己出入這么些年,猜到主子的心思也是他的本分,瞬間也就釋然了,正色道,“我倒是想?。】伤??!跑出去結(jié)交那些三教九流,還跟袁頊交了手。如今那袁頊認定了是她,我已金口答允,豈能中途更改,行偷龍轉(zhuǎn)鳳之事?!”

  “不必中途更改,更無須偷龍轉(zhuǎn)鳳!”陳青之從容答道,“小人有一計,既可保主上無憂,亦可助長公主脫困。但不知主上可愿一試?!”

  “哦?!”梁武帝有些訝異地看著陳青之,腦子里仿佛想到點什么,但一時又不好明說,“你果有良策?!”

  “不錯!”陳青之臉上忽然浮出詭秘一笑,道:“長公主這幾日想必十分擔(dān)憂褚大人安危,主上可借手中褚大人性命,先行脅迫長公主下嫁袁灝。長公主投鼠忌器,自然無不答應(yīng)?!?p>  “嘖……我還道你是什么良策!”梁武帝剛剛讓他的良策提起來的那點好奇頓時下了,“你是第一日認得她么?!她是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她若不情愿,你就是真逼著她上了花車,她也能翻出別的花樣來!屆時反鬧得滿城風(fēng)雨,你如何交代?!”

  “她翻得出花樣來,那是她的本事。小人能否交代,那是小人的能耐。”陳青之眼里的深度忽地更顯得深沉了些,“總不過,大婚那日,主上您親自送出建康城門去的,是真正的櫟瑤長公主便是了。”

  梁武帝恍然有些明白過來他這是早有謀算,或許是在他此次入宮之前,或許是在更早之前……

  陳青之這個人,論文采他是微末之流,論武藝他連韋岸都未必比得上,論棋盤上的布局更不是褚嬴的對手??晌í毑烊诵囊?,尤其是體會自己主子梁武帝的心意,那是天下無人能出其右的。所以,這次就連同樣跟隨梁武帝多年的內(nèi)侍總管,都要關(guān)鍵時刻來找他當(dāng)救兵了。

  次日深夜,梁武帝果然屏退了左右,獨自帶著內(nèi)侍總管去了興慶殿。陳青之的話,他已經(jīng)輾轉(zhuǎn)想了一日一夜,雖然一直沒有表態(tài),心里卻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主張。因而自昨夜陳青之回去之后,皇極殿里便不再有罵聲和砸東西的聲音,反而安生得多了。

  興慶殿的正門關(guān)著,門上還貼了封條落了鎖。那是梁武帝的嚴旨,后宮上下別說違抗,就算是響屁都沒人敢多放一個。更何況憑著蕭令姿平日里的行徑,少有一個幸災(zāi)樂禍的都已經(jīng)萬幸了。梁武帝就著內(nèi)侍總管手里的燈籠在門前的老樹下嘆看了許久,白日里人多嘈雜,他來去又每每前呼后擁,印象里倒是記不得興慶殿門口竟還有著這樣大的一棵枯樹。

  “憑她的性子,這些年在宮中,也是……”

  “至尊,其實長公主還是十分體念至尊的……”內(nèi)侍總管聽他這句感懷,便恰如其分地添了幾句,“當(dāng)年張貴姬病故,太子年幼體弱,顯陽殿娘娘又是性子溫順的,其余各殿勢力疊起,多是朝中門閥貴女。至尊畢竟身系朝政大事,日理萬機,少不得有看不到的地方,若非長公主諸多看似妄為之舉,怕是宮中早有大事故發(fā)生。太子和娘娘,還有范陽張氏,也恐難周全。長公主這些行徑,雖然出格,招人記恨,卻也實是為至尊分憂解難。至尊明鑒,一向?qū)捜?,也多是有仰仗長公主在宮中權(quán)衡之意……”

  “哼,你倒是清楚得很!老狐貍……”梁武帝瞥了他一眼,又暗暗一笑,朝興慶殿的大門方向抬了抬下巴,道,“開門去吧!”

  “是!”內(nèi)侍總管臉上微微一笑,那雙眼睛也終于又瞇起來了。

  梁武帝漏夜駕臨,可把興慶殿里一眾人都嚇了一大跳。在廊下長吁短嘆了幾日的張月娘才剛剛迷糊要睡,一聽見外面守夜的小奴喊聲,幾乎整個人從小榻上彈了起來,然后趕快往內(nèi)殿里催促蕭令姿梳洗打扮。蕭令姿這幾日一直擔(dān)心褚嬴,原也沒有安枕睡過一個囫圇覺,這下聽見外面罪魁禍首來了,哪里還顧得上什么梳洗打扮。她轉(zhuǎn)身往床邊架子上取了短劍,全不顧張月娘的哭喊阻攔,就一個箭步?jīng)_出門去了。

  “哥,你快放了他!”

  梁武帝剛在正殿里坐定,宮女端上來的茶都還沒捧穩(wěn),就看見自己那個妹妹舉著劍一路朝自己沖過來。內(nèi)侍總管驚覺大呼一聲,本能地挺身擋在了梁武帝面前,道:“長……長公主,你,你……至尊面前,你,你這是做什么?!快,快放下手中兵器?。 ?p>  “你就說你放不放?!”

  “長公主,至尊面前不可失儀!快放下?。 比缓缶瓦B張月娘也沖過來了,她驚恐地拉住了蕭令姿舉著劍的手,生怕這姑奶奶又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鬧出事端來,“長公主?。 ?p>  “好啦!都閉上嘴!”最后還是梁武帝沒好氣地喊了一聲,整個正殿里才安靜下來。內(nèi)侍總管小心翼翼地一回頭,倒是看見梁武帝還有心情坐在他背后淡定地邊喝茶邊道,“你們以為她敢么?!”

  “…………”

  話音剛落的一瞬間,剛才所有的緊張感都突然下了。內(nèi)侍總管和張月娘默默地對望了一眼,仔細想想這親兄妹倆的脾性,仿佛覺得還真是那么回事兒。于是,內(nèi)侍總管和張月娘便不約而同地退開一旁去了。蕭令姿左右看了一眼,又盯著梁武帝許久,一副不敢相信他竟半點不怕的表情,心下還有些不服氣。

  “你怎知我不敢?!”

  “我若今日傷在你劍下,你這殿里一干人等,與那下賤的棋士滿門一個也休想活命?。 绷何涞劭诶镙p飄飄地講著,手上卻從容地蓋上了茶碗,隨手往張月娘那里招了招手道,“太涼了!”

  張月娘恍然反應(yīng)過來,趕快上前去恭敬接過茶碗,道:“婢子死罪!婢子這就去重新煮茶!”

  蕭令姿看他那里還是往常那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自己認真想想又確實不能拿他捏扁搓圓了,也便負氣扔下了手里的短劍。內(nèi)侍總管總算長長舒了一口氣,近前朝蕭令姿好言道:“長公主,至尊此番漏夜前來乃是好意,就請長公主千萬耐住些性子,勿要心急傷了兄妹之間的情分!”

  “情分?!”聽到這個詞兒,蕭令姿驀地冷笑了一聲,“呵,禁足封殿,逼我和親,事到如今,我竟不知皇兄待我還有情分?!”

  “怎地沒有?!我便是平素太顧及情分了,縱得你不知天高地厚,才得你如今做出這樣的事來?!绷何涞圯p輕朝內(nèi)侍總管揚了揚手,示意他退開一旁,又任意整理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衣衫,才抬眼去看蕭令姿道,“我今日前來,便是要好好與你講一講道理。古往今來,普天之下,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父母早逝,我長兄如父,你的婚姻大事合該由我做主!你身為公主,受天下供養(yǎng),自該懂得公主的職責(zé)。為兩邦聯(lián)姻結(jié)盟,遠嫁和親,自古便是公主的本份!何用與你談情分二字?!”

  “可我不愿意!”蕭令姿正色正聲道,“更何況……我已委身他人,今生今世,絕不另嫁他人!”

  “哼,區(qū)區(qū)草芥棋士,也敢高攀我蘭陵蕭氏……”梁武帝默默哼了一聲,忽地站起身走到蕭令姿面前嚴正道,“你與他私定終身,壞我邦交大計,你是大罪,他是死罪。所幸北境一向民風(fēng)豪放,北海王更不愿為此事壞了與我大梁的邦交,仍愿以正妃之位待你。倘若你還不肯知趣,我便即刻將那棋士處死,正好斷了你的念想!”

  “他若死了,我也隨他而去,斷不茍活??!”蕭令姿強硬地厲聲嘶喊出一句。

  “呵,你敢?!你就是今日死了,我也讓陳青之將你的尸首送往北境!”梁武帝同樣回給她了一個更強硬的態(tài)度,“不論生死,此生你與他都再無相見之日。你死了這條心,安分守己做北海王妃去吧!”

  “哥!!”

  “不必多言!”

  蕭令姿一時被他這話嚇呆了,只望著眼前這個身形魁偉的男人良久,腦子里一片混亂。她踉踉蹌蹌地退了幾步,直到心中原本自以為是的那份底氣也被此刻的束手無策磨光了,才終于反應(yīng)過來什么叫天意難違。那就是告訴你,不論你多自信,多強硬,他都能讓你只有跪下聽命的份兒。

  很久之后,蕭令姿終于慢慢地俯身跪了下去,臉上倏然淌下兩行眼淚來,哽咽道,“別……哥,你別殺他,我求你別殺他……”

  那是梁武帝在喪母之后到今日的許多年里,第一次見到蕭令姿這樣傷心地跪在地上哭泣。他的這個最小的妹妹,一向都有些男兒習(xí)氣,行事作風(fēng)也多與他有些相似,不是尋常女孩子那樣嬌氣愛哭鬧的??山裉?,她卻真的哭了……梁武帝有些不忍,想要像當(dāng)初那樣伸出手去撫摸她的頭,卻又在心里分明告訴自己必須要忍。

  即使他心中已想好了陳青之的良策,但看她剛才那按捺不住沖動的樣子,便是不好明著告訴她的。

  “你要我不殺他,也可!”梁武帝側(cè)身正立,儼如廟里一樣受人跪拜的神明,“三日之后,便是你的婚期。你若肯上花車遠嫁,我贈你十里紅妝,也饒他不死,從此各自安然。你若反悔,他即刻人頭落地。”

  “哥……”蕭令姿哭著跪行到梁武帝身旁,雙手用力扯住了他的衣袖,似還有相求之意。

  梁武帝隨即用力從她手中把自己的衣袖拉了出來,再度重申道:“三日之后,不是你出閣的吉日,便是他處斬的忌日!二擇其一,我言盡于此,你自便吧!!”

  張月娘重新煮好的那杯茶還沒來得及捧上來,梁武帝已經(jīng)帶著內(nèi)侍總管拂袖離去了。殿內(nèi)只剩下了蕭令姿還伏在地上默默垂淚。張月娘慢步走過去,隨手放下了手里的茶碗,輕輕把蕭令姿擁進了自己懷里。蕭令姿靠在她身上,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似的,終于放聲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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