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情在竇志偉看來一點兒也不難,甚至不能算是犯法,頂多就是違規(guī)。
“所長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過我這回吧!”
“指導(dǎo)員,求你幫幫我吧!我把收的錢都退回去,一分也不少。”
“在派出所這幾年,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所長,指導(dǎo)員,給我個機會吧,我一定改過自新,好好做人。”
竇志偉痛哭流涕,聲淚俱下。
可無論說什么,都只能按規(guī)矩來。
這事太大了,誰也包不住。
涉及收受的金額總計超過三萬元,已經(jīng)達到立案標(biāo)準(zhǔn)。
竇志偉被迫脫下身上的制服,暫時拘押,等待處理。
……
廖秋坐在辦公室里,悶著頭抽煙,一根接一根。
虎平濤拿著一份文件推門走進的時候,滿屋子都是濃煙,嗆得他難以呼吸,連眼睛都睜不開。他屏住氣,跑到對面推開窗戶,又從桌上拿起一個很大的文件夾猛扇,這才感覺好了很多。
廖秋注視著堆滿煙頭的煙灰缸,悶悶不樂地說:“沒事就出去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讓我一個人呆會兒。”
虎平濤從旁邊拉過一把椅子,在辦公桌側(cè)面坐下:“所長,想開點兒,這不是你的錯?!?p> 廖秋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話。
過了很久,才緩緩?fù)铝丝跉猓骸安还茉趺凑f,竇志偉是所里的人。他的事情,我有著不可推卸的責(zé)任?!?p> “壞人永遠(yuǎn)不會把“壞”字寫在臉上,何況你已經(jīng)做得夠好?!被⑵綕齽竦溃骸斑@種事誰也無法預(yù)料,只能查缺補漏?!?p> 廖秋看了他一眼,苦笑道:“都說了沒必要勸我。我不是那種想不開的人。沒別的事就出去吧,我心里有譜?!?p> 虎平濤眼里滿含著笑意:“所長,我找你可不是因為這事。”
說著,他把手里的文件夾擺在桌上,推到廖秋面前:“這是局里剛發(fā)下來的通知。”
廖秋掃了一眼,微微點頭:“捐款扶貧……嗯,我知道了?!?p> 身為公務(wù)人員,每年都有好幾次的捐款任務(wù)。幫扶孤寡老人、針對貧困人群、殘障人群、山區(qū)助學(xué)……項目很多,人均每次捐款數(shù)額從十元起不等。以耳原路派出所為例,上至所長廖秋,下至普通民警,所有在編人員必捐。
輔警不在這個范圍內(nèi),他們可以選擇捐或不捐。
虎平濤從衣袋里拿出厚厚一摞鈔票,擺在桌上。
廖秋怔住了。
以他的眼力,不難看出這摞鈔票不會少于三千。
“小虎,你這是什么意思?”廖秋彈了彈煙灰。
“我捐款?!被⑵綕f得真心誠意。
“捐款?”廖秋感覺有些不可思議:“等等……你家里不是很困難嗎,怎么一下子捐這么多錢?”
“我家里困難?”虎平濤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沒有??!”
“這話是熊局說的。”廖秋道:“上次在他那兒開會,熊局說你生活困難,讓我盡量照顧。這錢差不多是你一個月工資了,就算你要獻愛心也不能這樣。聽我的,最多捐一百就夠了?!?p> “我……”虎平濤感覺后面的話實在難以啟齒。他想了想:“所長,熊局是跟你開玩笑呢!我的情況他最清楚。”
這話說的很模糊,頓時勾起了廖秋的興趣,各種煩惱與自責(zé)被拋之腦后。他拿起擺在桌上的鈔票,一張張順著數(shù),然后收攏,輕輕在桌上垛整齊,面帶疑惑問:“你小子,隱藏得夠深??!跟我說說,你爸媽是做什么的?”
“我爸是軍人,我媽是公務(wù)員?!被⑵綕龥]有暴露家底:“入職輔警的時候,填報資料上都寫著呢!”
廖秋眉頭緊皺:“那你為什么一直住在所里,平時還那么摳門?”
“我是從家里偷跑出來的。”虎平濤知道這事不可能繼續(xù)隱瞞,只好簡略回答:“我爸讓我去當(dāng)兵,我不愿意聽從他的安排,就自己跑出來自謀職業(yè)?!?p> 因為有熊杰做擔(dān)保,廖秋對此并不懷疑:“你小子挺倔的。怎么,跟家里和解了,現(xiàn)在有錢了?”
虎平濤不好意思地說:“那天你不是讓我跟著傅老板去“水中花”吃飯嘛,結(jié)果遇到了我姐姐。她給了我一些錢,還說要幫我買輛車?!?p> “咝!”廖秋倒吸一口涼氣:“看不出來,你姐姐挺闊氣的??!”
虎平濤憨厚地笑笑:“剛好趕上今天局里發(fā)通知,這是我第一次捐款,就多捐點兒?!?p> 廖秋摸著下巴,露出邪惡的笑容:“三千塊買你的第一次……嘖嘖嘖嘖,怎么看都是你小子賺了?!?p> 虎平濤被他說的哭笑不得:“所長,你這是什么話,我……”
“行了!”廖秋根本不給他辯解的機會,直接打斷:“這事你聽我的,捐兩百,剩下的都拿回去。”
說著,他迅速拿起兩張張紅色鈔票,把其余的擺在虎平濤面前:“捐款機會有的是,一年到頭至少有三、五回。遇到特殊情況,還會更多。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你得替別人考慮一下。大家都是同事,你一次就捐好幾千,別人捐十塊心里會怎么想?我這個所長最多也就捐一百……小虎,你這是走別人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
虎平濤急了:“所長,我……”
廖秋再次打斷他的話,笑道:“我沒有阻止你的意思。如果你想多捐,我絕不反對。但你得從別的渠道走。比方說省內(nèi)的溫暖基金、紅十字會、慈善機構(gòu)……這些都沒問題??扇绻銖乃锞瑁绻麤]有特殊情況,最多也就一、二百?!?p> 虎平濤如有所思,連連點頭:“原來是這樣。”
廖秋道:“咱們是一個集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唉……現(xiàn)在你明白竇志偉的事為什么對我打擊那么大了吧!”
虎平濤勸道:“你還是想開點,一切都會好的?!?p> 廖秋深深吸了口氣,抬起頭,注視著虎平濤年輕英俊的面孔。
“答應(yīng)我,一定要以最好的成績考上公務(wù)員。咱們派出所永遠(yuǎn)都留著你的位置。小虎,我相信你會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警察?!?p> ……
周末,虎平濤輪休。
他起了個大早,換上便裝,在食堂吃過早點,出門打了輛出租車,前往虎碧媛的住處。
姐姐是個很守時的人,哪怕去晚了一分鐘也要挨罵。
看著弟弟坐上副駕駛位置,虎碧媛按下引擎鍵,撥動方向盤,把車子緩緩駛出車庫。
“姐夫呢?”虎平濤問。
“帶著小濤去特教班了?!?p> 說起這個,虎碧媛臉上泛起自嘲且感慨的神情:“還記得小時候的事兒嗎?那時候媽每天接我放學(xué),直接送到她朋友家里。跟著省美協(xié)的陳阿姨學(xué)畫畫,跟著實驗中學(xué)的蘇老師學(xué)英文和法文,跟著州文聯(lián)的馬老師學(xué)書法……還有方阿姨和鄧叔叔,分別教過我鋼琴和舞蹈?!?p> “咱媽是個心大的人,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知識都塞進咱倆的腦袋瓜里。現(xiàn)在想想都覺得好笑,那時候我上五年級,一個小女孩,跟著武警支隊的王叔叔練散打,后來又跟著州體委的鄭伯伯和儲阿姨練擊劍和射擊?!?p> “不過話又說回來,要是以前沒學(xué)過這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我也不會有今天,也不會跟你姐夫結(jié)婚?!?p> 虎平濤有些好奇:“姐,這事你還從沒跟我說過?!?p> “我和你姐夫是偶然認(rèn)識的?!被⒈替码p手握著方向盤,目視前方:“當(dāng)時我剛到省城沒多久,那天剛好師范大學(xué)門口路過,你姐夫從里面出來。那是個路口,來來往往的人多,一個騎自行車的男人闖紅燈,撞倒了你姐夫,兩個人吵了起來?!?p> “你姐夫雖說是個文人,體質(zhì)卻不差,平時也喜歡鍛煉。闖紅燈那男的還有兩個同伙,嘴上說不過你姐夫就開始動手。他們真正是下狠手啊!叫囂著要把你姐夫眼鏡打爛,按進眼睛里把他弄瞎。”
虎平濤神情冷肅:“這么狂?”
虎碧媛冷笑道:“這種人很多,做事情不考慮結(jié)果,喊打喊殺。我當(dāng)時沒多想,沖上去幫忙。武警支隊的王叔叔是系統(tǒng)內(nèi)全國散打第二名,我跟著他練了近十年,那三個人根本不是對手,反關(guān)節(jié)技加擒拿,我打翻他們卸掉胳膊。后來警察趕到現(xiàn)場,錄完口供,你姐夫無論如何也要請我吃飯,再后來,我們就……”
虎碧媛的臉紅了。
虎平濤在旁邊看得清清楚楚,絕不是化妝涂抹了太多腮紅,而是從皮膚下面透出的緋紅。
他笑道:“姐你這算什么,媽還逼著我學(xué)摩斯電碼,那時候我才九歲。”
虎碧媛迅速調(diào)整好情緒,白了虎平濤一眼:“你比我好多了。我以前學(xué)東西都是一個人,你后來去少年宮跟班,人多,學(xué)著也開心。我那時候連個朋友都沒有,就我一個小女孩,天天跟著一群大叔大媽?!?p> 說著,她搖了下頭,嘆道:“我曾經(jīng)無比痛恨那種高強度學(xué)習(xí),可現(xiàn)在還是不得不把同樣的過程復(fù)制在我兒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