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薩特的執(zhí)著

　　絕大多數(shù)占卜師都會羨慕與嫉妒薩特，因為他的老師是白袍朱利安，星之塔塔主。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導(dǎo)師是這個大陸上最強的預(yù)言家。

　　這也就意味著，薩特將會接受最高等的指導(dǎo)與最奢侈的資源。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他每天都能自由進出星之塔的塔尖，直接感受命運氣息，而那是黃金階以上超凡者才有的特權(quán)。

　　只有極少數(shù)白銀階超凡者才能夠破例排隊進入，比如，斯奧桑德。

　　可他，是破例中的破例。

　　整座星之塔的所有藏書都對他無償開放。

　　要知道在大陸三塔實現(xiàn)知識共享后，星之塔的書籍書目史無前例地膨脹，幾乎代表著超凡界所有的信息量。

　　這里有數(shù)不盡的典籍和秘聞，有常人終其一生難以讀完的古書。

　　并且，他所有因舉行儀式的香料花銷全算在朱利安名下。

　　這也就意味著，當其他學(xué)徒還在苦惱如何攢夠舉行一次儀式所需要的香料時，薩特卻面臨著該挑選哪種香料練手的苦惱。

　　嗯，幸福的煩惱。

　　他的香料，是按需分配的。

　　甚至薩特能夠定時見上老師一面，讓朱利安親自為他答疑解惑。

　　正如斯奧桑德所咬牙切齒并且嫉妒眼紅的，上述的每一條都足以令金幣系超凡者羨慕，更何況是數(shù)條并存？

　　在這樣優(yōu)質(zhì)的資源灌輸下，哪怕是只豬，現(xiàn)在都該沾染超凡氣息成為強大的魔獸了。

　　可薩特……

　　距離朱利安成為星之塔塔主已經(jīng)五年，在不計成本的海量資源灌輸下，他成功地從黑鐵階晉升為了青銅階，并且開始尋找白銀階的進階方向。

　　然而，他的學(xué)弟斯奧桑德，早就做到了這一切，只用了一年，他現(xiàn)在是星之塔白銀階最杰出的先知，但并沒有薩特的待遇。

　　要不是星之塔忠實地記錄下當年的招生記錄，薩特和朱利安也沒有半分相像之處，恐怕無論是誰都會懷疑薩特是不是白袍朱利安的私生子。

　　只有私生子才會有這樣的待遇吧？

　　然而，薩特的天賦與他受到的待遇一樣有名，不過是反著來的。

　　他知道有這待遇的真正原因——他在朱利安最困頓的時候，在沒有任何一個學(xué)徒愿意跟隨他的時候，選擇了他。

　　那時候的朱利安只是個平平無奇的白銀階預(yù)言家，老老實實地坐在座位上等待著學(xué)徒的挑選。

　　作為新晉的導(dǎo)師，他閃耀著白銀色的徽章在一群黃金階乃至鉑金階導(dǎo)師的襯托下黯然失色。

　　按照慣例，如果一個白銀階的超凡者在三年內(nèi)招不到任何一個學(xué)徒，那么他將從星之塔畢業(yè)，只能以進修的身份再度加入星之塔。

　　對于每一個在星之塔學(xué)習的人來說，以這種方式離開星之塔無疑是最恥辱的——那意味著得不到他人乃至于星之塔的認可。

　　那次招生，也是朱利安最后一次機會。

　　可數(shù)百名學(xué)徒最終只有薩特一個人選擇了朱利安，或者說，只有一個人愿意認認真真地打量過一次朱利安。

　　只不過，當年兩個平平無奇的人，只有一個是真的平平無奇。

　　薩特天資平平，是的，他知道。

　　甚至這個“天資平平”對他來說應(yīng)該是褒義詞。

　　但凡他稍微有那么一點天賦，也不至于才是個青銅階。

　　他是個不會預(yù)言的預(yù)言家，是的，他知道。

　　這才是他拼命也要保下亞倫的原因，因為這一次，他的預(yù)言終于對了！

　　向東走，命運之弦的彈奏者。

　　這是他的晉升預(yù)言。

　　他從星之塔出發(fā)，一路東行來到了萊登城，當他認為他還要繼續(xù)東行的時候，卻在無意間遇到了亞倫。

　　巧合？還是必定？

　　他第一次終于真切地體會到了什么叫命運，也終于感覺到了命運的關(guān)注。

　　整整五年！

　　他終于感覺到了其他人口中所謂的“命運的垂青”，就仿佛原本世間朦朧的面紗為他掀起了一角。

　　一切宛若命中注定，他欣喜若狂。

　　對他來說，亞倫不僅僅是他的進階契機，更是一種象征。

　　象征著他終于在歷經(jīng)五年后，在茫茫的命運長河中第一次主動地把握了方向，看清了前方那微不足道的畫面，盡管那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但他毫不在意。

　　他做到了。

　　他真的做到了。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成功的預(yù)言！

　　他得救下亞倫，無論如何都得救下，不惜一切代價。

　　十載學(xué)徒，五年困苦，一次預(yù)言。

　　他可以不管強大的鳶尾花家族，正面對抗愛麗絲也要保下亞倫，因為他是白袍朱利安的學(xué)生。

　　他可以自暴自棄，放棄星之塔繼承人的身份，以老師失望為代價，換來斯奧桑德對亞倫的保護。

　　而現(xiàn)在，斯奧桑德不在眼前，老師遠在天邊。

　　這回他無從依靠了，只有他自己，一個只有青銅階的、不會預(yù)言的預(yù)言家。

　　最后一點通靈粉末無聲地燃燒，湛藍色的光帶飄忽不定，這一小片空間開始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湛藍色的莎草紙飛出了他的水晶球，溢散的光點盡數(shù)附著其上，組成了某種晦澀難明的語言。

　　“星光在上，防護邪惡?！彼_特艱難而穩(wěn)定地說道，一字一頓。

　　以通靈信函作為儀式的主材，加上通靈粉末作為輔助香料，在他不計代價燃燒靈魂的前提下，可以越過其他必需材料，強行舉行“防護邪惡”的白銀階防護儀式。

　　光點飛快聚合，最終凝成了宛若實質(zhì)的銀白色光幕，將亞倫團團包裹。

　　而薩特，靜靜地站在光幕之外，站在昏黃的燭光下，也站在了亞倫的身前，平靜地注視著托格。

　　“防護邪惡”儀式作用在一個人身上效果最好，如果是兩個人，那會削弱防護效果。

　　面對一個白銀階的托格，薩特不得不全力以赴。

　　“薩特，你……”亞倫看著薩特的背影，怔住了，手掌下意識地抵住了冰涼的光壁。

　　他想過薩特會拋棄他，會袖手旁觀，或者嘗試反擊。

　　他早已腦補了薩特無數(shù)的反應(yīng)，可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薩特竟然剛烈如斯。

　　“薩特，你想清楚！”托格怒聲咆哮，身側(cè)的黑霧沸騰翻涌，不時探出一兩只漆黑纖細的手臂對著虛空抓撓。

　　托格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薩特居然真的敢為了亞倫而不惜挑釁他！

　　沒錯，是挑釁。

　　難道薩特真的以為就憑他老師的名號就能夠解決一切么？

　　就真的以為，他就不敢殺了他？！

　　要是放在往日，說不定他真的會就此退去。

　　可現(xiàn)在不行，他沒有時間了。

　　呈上祭品的時間就要到了，再不奉上新鮮的祭品令“蠕行之主”滿意，祂將會抽干他的生命力與靈魂以填補祂的空虛與寂寞。

　　暗色中，細碎的聲音蠢蠢欲動，若有若無的哭嚎聲縈繞在他們的耳畔。

　　“亞倫閣下，”薩特鄭重地說道，“感謝您讓我得到了我一直想要的東西?！?p>　　“是什么？”

　　“一個證明，亞倫閣下?！彼_特轉(zhuǎn)身看向了亞倫，“十分感謝?！?p>　　他的眼里沒有恐懼，沒有驚慌，沒有遺憾，只有平靜。

　　如同星光般的平靜。

　　就算這次能活下去又有什么意義？

　　不過是成功進階白銀而已。

　　可他在青銅到白銀已經(jīng)卡了整整五年，名聲傳遍了整個星之塔。

　　會有人愿意成為他的學(xué)徒？

　　到后來，不還是要被勸退……

　　星之塔塔主教出的學(xué)徒，居然不能以導(dǎo)師的身份繼續(xù)留在星之塔？

　　或許老師愿意接受，但薩特不能。

　　他看著托格，目光平靜。

　　手臂處傳來的刺痛感在提醒著托格，“蠕行之主”的視線隨時都可能投來。

　　他一時間破不開白銀階的防護儀式，但是他還有另一個目標。

　　即便是朱利安追殺能怎樣？

　　被吊在星之塔塔尖折磨一年又能怎樣？

　　現(xiàn)在不奉上祭品，那么他將成為“蠕行之主”的祭品！

　　“薩特，你會后悔的！”

　　后悔么？

　　這句話朱利安也說過。

　　“你會后悔成為我的學(xué)徒嗎？”

　　那是師生見面的第一句話，朱利安甚至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僅存的燭火被黑暗壓迫著，散發(fā)著豆大般的燭光。

　　它見證了黑霧如潮，無數(shù)只手臂招搖著涌向薩特。

　　它居高臨下，看見了數(shù)只青黑色的手掌沖向薩特。

　　它看到了木桶、木箱的陰影蠕動著，無聲地吞噬了薩特的影子。

　　他只身投入黑暗的汪洋，就像一枚石子，濺不起半點水花。

　　薩特垂下眼睛，靜靜地等待著結(jié)局，只默念著積壓了整整十年的話語。

　　“老師，只希望你不要后悔收了我這個沒有天賦的學(xué)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