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裴媚輾轉不寐,為的不過就是那夢中的郎君。
屢次三番地遣人去宮中催促,卻仍舊遲遲未有動靜。
“裴嬰憂這小賤人是怎的回事?竟還不下令賜婚?萬一允歧王被哪個狐媚子勾了去該如何是好?”
少女咒罵著,一顆因情愛而歡騰的心如今正在久待不得的熬煎中灼燒。
芳華之齡是偏愛遐想的,太后怠緩于賜下這門婚事,令裴媚不得不襯度裴嬰憂是否亦屬意上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郎君。
畢竟溫瑾燁乃人中龍鳳,二人平日里亦有接觸的時機,就此生了情愫也沒準兒。
“不可能的,定是那賤人單相思,她這等姿容脾性怎會入得了允歧王的眼?她是個嫠婦,便一輩子只能是個嫠婦!身處高位就得受那高位的苦!允歧王將來要娶的必然是我這清白女子才對?!?p> 裴媚明明知曉禮法規(guī)矩令太后與溫瑾燁此生無緣,但想入非非的少女還是不免生了二人暗地里私通的念頭。
這念頭剛起,她便忽地從榻上猛坐了起來。
“不行,不能再這般下去了,我明知曉她同我素來不交好,如今卻還指望著她賜婚于我,這不是癡心妄想嗎?明日我就去同爹爹說,叫他請皇上親自賜婚,何必乞求著那小賤人!”
少女忿忿地吐了一口氣,心中卻已按捺不住對明日抵至的渴盼了。
與此同時,同樣的一方子夜,裹挾著的卻是不同的光景。
御史府內的一間屋閣之中,泄漏出些許似乎蓄意被人為壓低的異樣之音,近乎于重物撞擊重物,偶時還混雜著輕細的哭音,可這哭音卻也像是被什么堵塞住了一般,明明有哀哀欲絕之勢,卻只走漏出零星半點,實在叫人匪夷所思。
此時,太后寢宮亦不安生,因為白日的攪擾,如今的裴嬰憂夜不成寐。
不知是否已然生了惻隱之心,亦或者還念及著一份姊妹親情,她總覺得裴清茹的哭音時時在方閉目的一剎那竄入自己的雙耳,她實在厭極了這聲兒。
裴清茹今日的言辭并不討喜,可無法否認的是此人確乎乃是裴家上下唯一未曾對自己施以惡心腸的人了。
裴嬰憂并不想可憐到因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便對旁人感恩懷德,這實在過于可悲,然而這微不足道的小事的確于今夜驅走了她的睡意。
換言之,乃是她心底還留存著些許飄忽微渺的善念。
翌日,整夜困擾著裴嬰憂的愧怍因為一夜翻來覆去,卻于朝晨一覺睡至午時的充沛休眠得以瓦解冰消,精神氣兒一旦足了起來,滿溢的便又是惡念。
裴清茹過得如何水深火熱與其何干?不過是一曾經對自己的苦難視若無睹的漠然之人罷了,根本無足輕重,裴嬰憂到底有些不解于自己昨夜的種種表現。
她目光炯炯,繼續(xù)思量著可以用來打發(fā)眼下光陰的東西,易逝的年光豈能叫它白白蹉跎?
坐于妝奩之前,太后一眼便瞧見了里頭私藏著的那支桃玉步瑤,下意識地將其取起別于烏絲之上。
望著鏡中那還未趕得及施上莊嚴粉脂的少女面孔,裴嬰憂竟想起了那日與自己不歡而散的‘玉公子’。
一想起他,便是五味雜陳,不知怎言。
同時,卻又有一念頭竄入其腦海中,那便是裴媚連日遣丫頭來催促自己賜以婚事,如此心急火燎的架勢,擺明了這女子屬意于溫瑾燁。
裴媚這蠢東西偏偏以此種行徑向裴嬰憂吐露了自己的心事,她可不同于裴清茹,太后雖是對她那長姐置之不理卻也不予刁難,可這裴媚愈是屬意的東西,太后又怎的會叫她輕易奪得呢?
思緒及此,鏡中少女的唇畔徐徐而上,勾勒起了一抹勢在必得的弧度。
首先,她機敏地去了御書房,探聽了一番皇上的口風。
畢竟這偌大的皇宮可不只有她一人當家作主的份兒,天子口中吐出的才叫真正的金口玉言。
“不知皇上對裴家五女與允歧王的婚事怎么看?”
此事目前只有自己一人知,倘使裴諱見自己遲遲未有動靜暗中交予天子來辦此事,那眼前人必不會對此失驚打怪。
不出所料,溫瑾賢的面容毫無詫色溢出。
裴嬰憂心底冷哼一聲,表面卻不露聲色。
“朕私以為這二人極為相配,才子佳人,門當戶對,想必定能成就東啟的又一番好姻緣。朕決定擇一日賜婚于他們二人,不知太后以為哪一日宣召更為妥帖?”
“相配?皇上可是出自真心?”
裴嬰憂不疾不徐地道著,口吻卻是暗含譏誚之意,目光則更是如猛獸瞧見獵物一般忽地襲了來。
門當戶對是沒錯,可旁的方面裴媚怕是哪一樣都不及溫瑾燁吧,眼前人能恬不知恥地吐出此番違心之言,一來是迫于相國的淫威,二來則是忌憚他那六弟的實力,便想著以裴家女捆縛住他。
溫瑾賢并未預料到太后會有這么一問,當刻便有些六神無主。
“這……這……自然是相配的……”
當旁人皆以為太后會就此咄咄相逼下去,她便往往出人意表地收了手。
但見她斂回兇光,繼續(xù)言道:“是嗎?哀家以為過些時日那神女祭是個好日子,皇上便擇那日再行宣召吧?!?p> 話鋒一轉,裴嬰憂自顧自地答起了皇上先前提出的問題,至于適才的譏誚好似并非出于她口一般,太后的面色再度歸于以往的矜重與冷傲。
“是?!?p> 習慣了太后的陰晴難定,如今的溫瑾賢似乎也見怪不怪了起來。
然他殊不知,神女祭的那一日,便是裴嬰憂對裴諱反抗的起始。
太后就是要瞧瞧自己這個隱生叛逆的籠中鳥的命運會就此如何傾斜,它那氣急敗壞的主人是會宰了它呢?還是生吞活剝了去?
將旁人的命運玩弄于股掌所獲之趣終究是淺薄的,倒不如捉弄一番自己這還算穩(wěn)當的命運,將其毫不留情地丟擲于水深火熱中,瞧瞧它是每況愈下亦或是愈挫愈勇。
這便是東啟太后的冒險精神之所在。
思緒及此,一抹不安攜同著一抹興奮齊齊躥入了裴嬰憂的眉間,兩者雖是格不相入,卻也同時將她心底作惡的興頭提到了頂點,她已急不可耐地盼著那日的到來了。
御史府。
“表哥,你便幫著巧萱去說說情吧,巧萱想做這東啟的皇后!”
不經世故的少女無所顧憚地闡述著心中‘抱負’,目光雖是嬌蠻,卻也不冗雜半分人世間的濁色,一瞧便知此女被御史府上下庇護得很好。
一旁的‘玉公子’只是淡然一笑,笑意包藏無奈與勸誡。
“巧萱,你怎的想不開偏要入宮為后呢?”
“這如何叫想不開?皇后可是這世上最風光的女子!巧萱自要做這世上最風光的女子!裴清茹是個不頂用的蠢東西,入宮求見也未瞧她將此事辦成。你生得這般俊俏,保準你一開口,太后就欣然應允哩!”
此言一落,又是一聲愛莫能助的笑意。
“巧萱你這是說笑了,同太后有著真正血緣之系的表嫂都無法說服于她,我區(qū)區(qū)一個外人又怎的有這般大的本事呢?“
溫瑾燁不想入宮求請的原因有二,一是因為宮中險惡,他不想眼睜睜地瞧著自家表妹傻愣愣地跳入這火坑當中。
二則是礙于當初與裴嬰憂不歡而散的緣故,再去求請難免徒生尷尬,彼此既心存芥蒂倒還不如不相見來得好。
“可表哥你生得俊啊,當朝太后不過也就十七八,巧萱就不信了,見到這么一副姣好面容她裴嬰憂能不動心?除非她早已斬斷了七情六欲,否則這東啟的小姐何人不會因表哥你的相貌心生歡欣?怕是皆要上趕子嫁你為妻吧!”
此言一出,一旁的溫瑾燁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首,暗自慚愧汗下。
“巧萱,日后這等糊涂話可是不能亂說了,姿容大抵本是天生之物,不值得拎出來一提再提?!?p> “不提便不提,巧萱聽你的便是了。過幾日便是神女祭了,表哥你就在那時替我向太后求求情可好?”
一來二去,白巧萱在意的依舊是自己能否入宮。
她相信,倘若眼前人肯開口,便沒有什么辦不成的事兒。因為自家表哥的相貌實在太過出色,這世上恐是無人能決絕地駁回如此玉容公子的央浼吧。
殊不知,這玉容公子如今亦是自顧不暇。
“上回太后有意將裴家五小姐賜予我,我不愿,同太后她不歡而散,而今她又怎的可能聞我一句勸呢?”
“裴媚?如此蠻橫的女子,怎能配得上表哥你呢!太后到底如何思量的?巧萱才不要這等女人做我表嫂!將來的表嫂再怎么著也得是個賢良淑德,能入得了巧萱眼兒的!”
白巧萱早年間曾同裴媚打過幾次照面,二人皆是傲世輕物的嬌寵小姐,恨不能將整個人世踩在腳下,又怎會容得下同自己一般性情的女子?
“到底也不是配不配得上的問題,只是我實在想要尋的女子不是裴家五小姐而已?!?p> 男子陷入了深思,雙目微沉,這段時日令他一直耿耿于心的便也只有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