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云,你想沒想過,我們的緣分早已注定,遲早是會認識的。
你的大姑嫁給了我唯一的舅舅,他們的兩個兒子是我的表哥,也是你的表哥。當我從媽媽那里知道兩家人的這層聯(lián)系時,很是開心——原來我們是親戚呀,我們有共同的表哥,可以一起去舅舅家玩啊。
我天天盼望著舅舅來接我們?nèi)ネ?,就像以前的每個暑假一樣。舅舅是喜歡讀書的農(nóng)民,也是享受生活的農(nóng)民。他非常喜歡小孩,每個寒暑假都騎著自行車來我們家,吃過一頓飯就載著我們姐妹倆去他家玩幾天。我坐前面的杠子,姐姐坐后座,舅舅一邊給我們講歷史故事一邊在顛簸的碎石公路上奮力蹬車。
自從你們來了之后,情況不同了。舅舅趕場來到街上,剛停好自行車,兩家人都積極地邀請他來家里吃飯。你也拉,我也拉,像是在搶一個寶貝似的。
舅舅笑呵呵地看著我們兩個小家伙,“你們都很熱情啊,我曉得了,曉得了?!?p> 我力氣比不過你,就使出必殺技——哭。我流著眼淚拽著舅舅的胳膊,瞪著你,不松手。
舅舅心軟了,只好對你說:“邱云啊,這次大姑父就對不起你了,我去那邊吃飯了啊,你看文陽都哭了。下次我一定去你們家吃飯。”
聽到這話,你不得不放下手,朝我撇撇嘴,不甘心地回屋去了。
我又得勝了,立馬破涕為笑,拉著舅舅蹦蹦跳跳地回家。
吃過豐盛的午飯,舅舅說他要先睡會兒午覺,“等到四點過,太陽的威力減弱,你們姐妹倆和邱云一起去我們家。”
聽到這話我好高興啊,以前總是被姐姐忽視,她不怎么喜歡和我玩,因為她愛看書,而我愛玩各種可以跳躍的游戲?,F(xiàn)在你的加入,我就多了個伴兒,不會那么寂寞了吧。
然而,我高興地太早了。
舅舅只有一個,自行車也只有一輛,三個孩子不能都坐上。于是舅舅說:“那我們都走路,誰也不騎車,我推著車和你們一起走。不過是5公里路,走不了多久的?!?p> 我們一行四人出發(fā)了。個子最小的我步子也最小,不時地小跑來追趕你們,不一會就累了。于是我纏著舅舅要自己騎車,從自行車的三角架那里。
舅舅掌著車把手,我斜著身,半圈半圈地蹬著,車子居然朝前走了。
“看吶,我會騎車了!”我興奮地朝你們倆喊著,讓你們見證我的新技術(shù)。
你們倆同時抬頭看了一下,又同時低頭繼續(xù)交流,毫不在意我的努力與微笑。我的自豪感瞬間像煙花一般消失不見。
我感覺特別難過,以前只是被姐姐忽視,現(xiàn)在被你也忽視。雙重忽視讓周圍的一切都暗淡無光。
我委屈地想哭,從車上跳下來,一個人往前跑。
舅舅在后面喊著:“走陰涼的地方,不要中暑了。”
到了西山公社,平整的公路就走完了,舅舅把自行車寄放到別人家里,帶著我們走山路回家。
我常常感嘆,舅舅的家為什么要建在那么低的河邊?每次都要下階梯式的三座山坡才能到家。
盡管山路不那么好走,我還是飛奔在前,決心不理你們,讓你們兩個在后面磨磨唧唧,而你們也從來沒有讓我停下來等等你們。
舅舅家與另外一家人的房子組成一個四合院。我剛走到屋后的小路上,就聽到兩條黃狗的狂吠聲。
忠誠的看家狗熱烈地提醒著:主人回來了,客人到了。
外婆到院子口張望,見到正在給她揮手的我,笑著大聲地說:“我以為是哪個,原來是乖孫女”。她回頭斥責大黃狗,“咳,叫啥叫,不準咬,是客人吶,是家人吶,你又忘記了?不長記性的狗東西!”
被訓斥的黃狗聽懂了主人的話,灰溜溜地跑到自己的草窩里趴著了。即使我從它旁邊蹦蹦跳跳,也不敢再吭一聲。我從它旁邊經(jīng)過的次數(shù)多了,它甚至愿意讓我摸摸它的頭,那毛茸茸的頭,摸上去怪舒服的。
舅舅家真是很好玩。我們和表哥上午去放牛、割草,下午爬樹、找野果,傍晚時就去河邊洗澡,晚上坐在沙發(fā)床上看煙峰山電視轉(zhuǎn)播站播放的武俠電視劇。
有一天晚上,我和你坐在沙發(fā)床的中間,恰好挨著。我原本挺開心的,卻想起白天打乒乓球時你不讓我,還嘲笑我不會打,又來氣了。
當你正盯著屏幕、很專注的時候,我迅速彎起膝蓋踢了你的腿一下。你感覺莫名其妙,也馬上回敬我一腳。
我哪會甘心,又接著踢。你被惹怒了,狠狠地報復。
結(jié)果兩人就打起來了。
幸好舅舅及時把我們倆分開,笑呵呵地訓我們,“不能打架啊,有什么事情就好好說嘛?!?p> 你瞪了我一眼,“哼,好男不和女斗!”
我回瞪你一眼,”呸,好女不和男斗!”
屋子里其他人都笑得直不起腰,“哈哈,你們倆不是冤家不聚首,雞犬不寧嘛。”
我立刻指著你,來了一句:“你是雞,鐵公雞,一毛不拔!”
你先是錯愕,然后眉頭一皺,“你是狗,狗改不了吃屎!”
哎呀,又被你的話嗆著了,我“哇哇”地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說:“臭邱云,壞邱云,再也不和你玩了?!?p> “那最好了,誰稀罕和你玩?”你帶著勝利的笑容又坐下看電視了。
我走到院子里,搬起一把竹椅子,坐在正中央抽泣??迚蛄?,我抬頭看滿天的繁星。
深藍天幕上,星星璀璨奪目。它們用魔法化解了我所有的傷心和委屈。我不自覺地伸出手,想要摘下一顆??墒菬o論手伸得多長,哪怕站在椅子上,除了遮住星光,我的手什么也抓不到。
我又把手卷起來,當作望遠鏡,朝不同方向?qū)ふ抑A灵W閃的星空下是模糊不清的遠山,然后是高高的樹冠,搖擺的竹稍,整齊的瓦片,階前的柱子,以及柱子后面的……邱云。
咦,我的“望遠鏡”里出現(xiàn)了你的身影。你雖然躲著,卻仍然露出了半個身子。
發(fā)現(xiàn)目標!“望遠鏡”即刻變形成“手槍”,我朝你“砰砰”兩下。
你也立馬掏出“手槍”朝我“嘣嘣”兩聲。
我跳下椅子,朝那根柱子進擊。你立即轉(zhuǎn)移陣地,朝另一根柱子奔去。
我窮追不舍,你倉皇逃竄,躲進一間黑黑漆漆的屋子,“砰”的一聲關(guān)上門。
“有本事別出來啊?!蔽以谕饷媸刂甏?,得意地朝你喊話。
“有本事你守一晚上。”你毫不示弱地回話。
這時舅舅恰好過來,“文陽,快去洗漱睡覺了,明天再玩。”
“不行,再等一會嘛,我要逮住邱云再去?!蔽也辉敢馐ミ@個機會,朝舅舅撒嬌。
“哎,明天再玩哈。明天讓哥哥帶你們?nèi)舷l(xiāng)上趕場去,要早起的,現(xiàn)在趕緊去睡?!本司苏f完就帶我去洗漱了。
不知你啥時候才出來,反正我洗漱完回房間了也沒看見你。
翌日早飯后,兄弟姐妹五個人順著清澈見底的構(gòu)溪河去趕場。
我們海闊天空,東拉西扯的聊天,最后玩起了成語接龍的游戲。規(guī)則是每次從“一”開頭,要求銜接的字必須音和字都相同,接不上的人要唱歌或講故事。
現(xiàn)在想來,這個游戲?qū)ξ液懿焕吘刮冶饶銈兺砩蠈W,看得書又少,詞匯量肯定不夠的。所以,游戲一開始,我就心虛了。
大哥:一馬當先
二哥:先見之明
姐姐:明日黃花
邱云:花團錦簇
我:……我不知道
大伙而笑得前仰后合。
我怪你接的字太難,“簇”字根本沒有成語。你為了照顧我,馬上就改了成語。
邱云:花紅柳綠
我:綠水青山
大哥:山高水長
二哥:長命百歲
姐姐:歲歲平安
邱云:安貧樂道
我:……我不知道
大伙又捧腹大笑,怎么一到我這里就成了“我不知道”?真是太搞笑了。
被嘲笑的滋味可不好受,我差點哭了,覺得不公平,堅決不唱歌或者講故事。于是你告訴我,輪到我說的時候,你也幫我想。
游戲又進行下去了。
大哥:一展宏圖
二哥:圖財害命
姐姐:命中注定
邱云:定國安邦
我:……我不知道
哥哥姐姐又笑得直不起腰,我的眼淚卻滾了出來。你趕緊幫我想了一個超級難的成語——邦以民為本。游戲又繼續(xù)下去了。
后來你每次都幫我接成語,把我從“我不知道”的窘迫中解救出來。直到今天,那份出手相助的溫暖仍然感動著我。
開學后我變得勤奮好學,也無比渴望下一次的成語接龍。可惜的是,兄弟姐妹五人在不同的地方讀書、工作,再也沒有機會湊在一起玩這個游戲了。
這些事情你大概也忘記了,因為再也沒有聽你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