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梢的山雀婉轉(zhuǎn)鳴唱，灌木林里的畫眉也呼朋喚友。微風(fēng)不經(jīng)意吹過，花瓣紛紛跳起離旋舞……
文陽選擇沒有落花的地方緩行。雖然她做不到黛玉葬花般文雅高潔的舉止，至少也做到不踐踏凋零的花瓣。
明哥沒有在意這些，他隨意地走著，正要踩上一堆花瓣時，衣袖被文陽拉住，“別亂踩，跟著我走吧。”
明哥會心一笑，“我以為自己是護(hù)花使者，哪知道你才是當(dāng)之無愧的護(hù)花使者啊?！?p> “花是這個世界最美好的東西，總會帶給人驚喜與慰藉，我特別喜歡它們，也感謝它們。希望自己死后能變成一種花，那種每年都會開的，每次開放的時候都能讓人賞心悅目，滿心歡喜的花?！蔽年柎_實希望自己下一輩子成為一種開花的植物。
“那是什么花？每年都開的花有無數(shù)種，你要變成哪一種？”明哥問道。
“嗯，每年都開，常見的，有香味的，純潔的，你猜一猜是什么花？”文陽嘴角一揚。
“玫瑰？月季？”
文陽擺擺手。
“玉蘭？”“山茶？”“茉莉？”“蘭花？”……
文陽搖搖頭，微笑著。
明哥眨了眨眼，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是梔子花，質(zhì)樸，清香，純潔無暇?！?p> 文陽點頭，“你可算猜對了?！?p> “哈哈，我的第一個答案就是梔子花，只是不想馬上說出來?！泵鞲顼@出捉弄人的笑容。
“為啥不馬上說呢？”
“那就沒意思了啊?？偟枚憾盒『⒆勇铩！?p> “切！”文陽皺了皺鼻翼，轉(zhuǎn)過身向前走去。
明哥立即趕了上來。
“梔子花確實美好，我也非常喜歡，每年都會買一點放在家里?！泵鞲缯f道。
“我以前可是自己爬到山上摘的，比買來的更香?！蔽年栂肫鹱约邯氉耘郎秸ǖ臅r光，覺得十分浪漫。又說道：“我喜歡明代畫家沈周的梔子花詩：雪魄冰花涼氣清，曲欄深處艷精神。一鉤新月風(fēng)牽影，暗送嬌香入畫庭?！?p> “好詩，把梔子花的冰雪形質(zhì)和它的悠遠(yuǎn)清香表現(xiàn)得恰到好處，非常美?！泵鞲缳澋?。“喜歡這種花的人，他的品性上多多少少也會有這種花的特征。你覺得是不是？”
文陽點頭稱是，“所以梅花喻為傲骨，牡丹喻為華貴，荷花喻為高潔，菊花喻為淡遠(yuǎn)?！?p> “你覺得那個孩子會變成什么花？”明哥忽然問道。
文陽知道他說的是誰，她停下腳步，想了想，嘆氣說道，“我不知道她會變成什么花，但是，我希望她變成向日葵。向日葵心中有方向，貯藏燦爛的金黃，還有顆顆飽滿的果實。希望每一個見到她的人都喜歡她，感受到她對生活熱烈的愛，然后帶著那份愛的力量好好生活?！?p> “是啊，向日葵，多么陽光可愛的花，開在哪里都是最美的風(fēng)景。不如你回學(xué)校后，種下幾顆向日葵，見證它們的成長。就把它們當(dāng)作那個孩子吧，悉心照顧，常和它們說說話，寄托你的哀思，永遠(yuǎn)也不要忘記她?！泵鞲缃o出了一份緬懷故人的建議。
“謝謝你，這份建議太好了，最近傷感過頭，竟然忘記還可以這樣做。真的太感謝你了。”文陽的眼睛里閃爍著亮光，她興奮地說，“我回去就在宿舍后面的花園里播下葵花籽，還要買幾個大花盆，在花盆里也種下向日葵，放在宿舍陽臺上。好想現(xiàn)在立刻就回去種了。”
“你真是行動派啊，說干就干?！泵鞲缧Φ?，拉起文陽的手，“給了一個那么契合你心意的建議，讓你高興起來，對于我來說，很有成就感。但是，種葵花的事情還是回學(xué)校再好好琢磨吧。此時此刻，在這里，你就想著眼前的春天好不好？我們就好好地賞春，不再說令人悲傷的事情了，可以嗎？”
文陽點點頭，用力握著明哥的手，兩人相視一笑，默契地朝山下走去。
“你喜歡爬山嗎？看你走山路一點不累的樣子?！泵鞲缙匠＿\動少，走得快了，有點喘息。
“當(dāng)然喜歡了，我是山妹子的嘛，山腳下長大的孩子哪能不喜歡山呢。小時候，在這個季節(jié)，我會去山上找映山紅，采摘一大束回家，插到瓶子里，多漂亮的。我還會摘好多白刺花、紅刺花，香噴噴的，裝飾我們的家。”文陽說起童年采花的經(jīng)歷，情不自禁地翹起嘴角，仿佛又置身于漫山遍野的花海世界。
“什么是白刺花、紅刺花？我沒聽說過，也沒見過?！泵鞲鐔柕煤苷\實。
“其實就是野生的薔薇花，白刺花很小，香味濃，紅刺花大一些，香味淡淡的。有一次我在林子里尋找紅刺花，親眼見到一窩剛剛孵化出來的蛇，好像都沒有睜開眼睛。還有一次，我看到山坡上開著艷艷的映山紅，二話不說就爬了上去，快到的時候，抬頭一看，那棵手腕粗壯的映山紅枝干上居然盤著一條長蛇。它抬頭望著我，吐著紅信子，嚇得我差點從陡峭的山坡上滾了下來?！蔽年栠B說帶比劃，那恐怖的一幕又浮現(xiàn)出來。她還得感謝擋住她的小樹，不然肯定摔得鼻青臉腫。
“呀，你的膽量不錯。春天正是蛇出洞的時節(jié)，野外容易碰上。我也講一個遇見蛇的事。幾年前吧，有一次我開車回老家，差不多是傍晚了，開得累了，就停下來歇一歇。路邊有兩個老樹樁，我坐在其中一個上，抽了根煙。當(dāng)我站起來準(zhǔn)備走的時候，看到旁邊的樹樁上竟然盤著一條蛇。當(dāng)時真是嚇壞了，立刻出了一身冷汗。我慢慢地退到車子里，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后來想想，距離這么近，它居然沒有咬我，或許是因為我平常做了不少好事吧?！泵鞲缫仓v了他與蛇的故事。
“哇，你這個故事都讓我出冷汗了?！蔽年柎_實緊張了一下。
“還好沒咬我，不然就是事故了?！泵鞲缏冻鐾码S風(fēng)的從容微笑。
文陽的故事還沒說完?！捌鋵嵣呤桥氯说?。有一次，雨過天晴，我去爺爺家，一路唱著歌兒，跟著小路轉(zhuǎn)彎。轉(zhuǎn)彎后的小路邊有一塊大石頭，我平常很喜歡爬到石頭上去玩，那天也不例外。當(dāng)我爬上石頭的時候，看到上面有一條黑蛇，正在美美地曬著太陽。那蛇受到驚擾，迅速溜走，而我卻在那里哇哇大叫，雙腳完全動不了。說起來好丟人的?！蔽年枒M愧地低下頭嘲笑自己。
“有什么好丟人的？蛇本來就是不好的形象。它的身體像泛著寒光的刀劍，眼睛像幽深的黑洞，舌頭還不時吐出來，像是吞噬人的火焰，誰看了都會本能的害怕。以前看過一個紀(jì)錄片，靈長類的動物，猴子、大猩猩什么的，也害怕蛇類。”明哥自覺為文陽解嘲。
“嗯，蛇真的是怪異的存在，我覺得蜘蛛和毛蟲看著都是可愛的，蛇卻令人不寒而栗，莫名其妙地恐懼?！?p> “正是因為具有令人害怕的樣子，它反而成了不少東西的象征，比如權(quán)力、神秘、生殖、狠毒、復(fù)仇之心，等等。”
“對你們男人來說，害怕遇上美女蛇吧？”文陽調(diào)笑道。
“當(dāng)然害怕了，但是美女蛇也不見得都是壞的。神話里的女媧娘娘不就是美女蛇嗎？她的身體就是蛇形的。她是大地之母，摶黃土造人類，煉彩石補(bǔ)蒼天，是了不起的神仙呢?！泵鞲珥樦年柕挠^點，卻提出了反例。
“所以，對你們而言，理想狀態(tài)是這樣的：遇見美女蛇，深入了解之后發(fā)現(xiàn)她其實是一個神仙姐姐，神通廣大，無所不能，自己就樂不可支，撞大運了?！蔽年栃χ{(diào)侃他。
“那怎么行？這個世界還要男人做什么？”明哥笑道，“女人漂亮能干一點固然好，不過還是要讓男人來保護(hù)的。男女各頂半邊天，不能陰盛陽衰?！?p> “但是現(xiàn)在的社會是陽盛陰衰啊。女人的地位遠(yuǎn)遠(yuǎn)還沒達(dá)到與男人平起平坐。就我們單位來說，校長和副校長都是男的，教導(dǎo)主任也是男的，后勤主任也是男的，教科室主任也是男的，其實教師隊伍中男女教師的數(shù)量是一樣多，女教師能干的也很多，但是為什么她們不能當(dāng)領(lǐng)導(dǎo)呢？”文陽一直對學(xué)校的領(lǐng)導(dǎo)層大都是男老師感到挺納悶。。
明哥搖搖頭，說道：“那并不是男女不公平，只是女人不愿意像男人一樣爭權(quán)奪利。女人天生的母性光輝讓她們并不在乎權(quán)力這種丑惡的東西。她們讓著男人，甚至是寵著男人，而男人也就承讓了?！?p> 文陽以似笑非笑的眼神盯著明哥，“我好像理解了一句話——渣男在騙鬼。你心里真是這樣想的嗎？”
明哥哈哈大笑，說道：“我可不是渣男哦。生活中我接觸了許多優(yōu)秀的女性，所以有點女性崇拜吧?！?p> “那你崇拜你的妻子嗎？”文陽冷不防來了一句。
明哥收了笑容，小聲道，“當(dāng)然崇拜了，她很能干，了不起，孩子也帶得很好。讓我省下不少心。”
“但是你沒讓她省心啊，還在這里和我說說笑笑呢?！蔽年柸酉逻@句話就跑了。她不想看到明哥尷尬的模樣，雖然是她故意制作了這種尷尬。
明哥被澆了盆冷水，頓時泄氣了。他沒料到文陽這么能拆臺，好好的聊天都無法繼續(xù)了。喪氣歸喪氣，森林迷霧般的愧疚感也籠罩了他的整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