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踩著海浪，走來的是一個老人。

　　白發(fā)中夾雜著零星的黑絲，略顯渾濁的雙眼看上去和村里其他老人沒什么區(qū)別?？伤C健的步伐卻顯出幾分不同尋常。

　　她朝著一個方向直直地走去，沒有半分猶豫。

　　就好像，她知道，那里發(fā)生了什么。

　　如果虞嬌嬌還足夠清醒的話，那她肯定能認出來，這個老人便是之前那個讓于蓮相信科學的劉神婆。

　　步履矯健與她的外貌不符，滿是皺紋的臉上寫著明晃晃的怒氣與擔憂。

　　這不由得讓人生疑？

　　只可惜，原本就人跡罕至的海岸在這夜半時分壓根兒沒有活人經(jīng)過。

　　神婆快速走近了，緊皺的眉頭宣告著她內(nèi)心的不安。

　　看到兩人躺在血泊里狼狽的樣子，尤其是虞嬌嬌那副即將命喪黃泉的模樣，劉神婆就氣不打一處來！

　　救個人就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簡直丟鮫人的臉！

　　劉神婆搖了搖頭，是真拿這只又倔又蠢的小鮫人沒辦法。

　　早在虞嬌嬌受傷擱淺的時候，劉神婆就已經(jīng)感應到了。只可惜，她救人遲了一步，讓鄭東昊這個臭小子捷足先登了。

　　這一步錯，就導致了后面的步步錯。

　　小鮫人貪戀與人玩鬧，不肯回大海在劉神婆的意料之中。如果不是好奇心強又愛玩兒，這只小鮫人又怎會擱淺呢？

　　只是，這后面發(fā)生的一切讓劉神婆有些難以接受。

　　她沒想到，這短短兩個月不到的玩鬧，就能讓小鮫人寧肯付出自己的性命，把自己搞成這副鬼模樣也要救這個渾小子。

　　不爽地盯了幾眼還在昏睡中的鄭東昊，劉神婆不耐地跨過了他的身體，徑直來到虞嬌嬌身旁。

　　這胸口豁著的大口子著實有些嚇人，少了一片護心鱗，那個位置就只剩一層薄薄的肌肉薄膜。仔細看看還能看清里面跳動的心臟。

　　劉神婆長嘆一口氣，垂著好幾層的眼皮耷拉著，蓋住了渾濁眼珠中的復雜情緒。

　　她彎下本就佝僂的腰，一手抄住虞嬌嬌的腋下，一手挽住虞嬌嬌巨大的魚尾，輕輕一顛，就把虞嬌嬌穩(wěn)穩(wěn)的托住了。

　　這如此不符合常理的場面就在這海邊的沙灘上發(fā)生了。

　　劉神婆面無表情地朝前走去，幾個大步就到了海浪淺淺翻滾的邊界。

　　猶豫幾秒，再看了看虞嬌嬌蒼白的臉色，她還是朝海里邁了進去。

　　在她的雙腳接觸到海水的那一瞬，劉神婆的眼睛霎那清澈起來，渾黃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大海的蔚藍，是天空的湛藍。

　　到了約莫海水齊腰的地方，她輕輕放下虞嬌嬌，任由海水的浮力將她飄起。

　　在碧浪中，魚尾的鱗片像是在瘋狂吸水一般自動愈合，而她胸前的豁口也停止了血液的噴涌。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好轉(zhuǎn)。

　　同樣變化巨大的是劉神婆的臉和一切可以看見的皮膚。

　　雖然緩慢，但也可以明顯看出，皺紋在逐漸被撫平，原本遍布的老年斑也開始消退。

　　只是，等不到她繼續(xù)恢復，劉神婆輕輕一推，就將虞嬌嬌推進了更深的水域。

　　而她自己，不顧海水的挽留，毫不猶豫地退回了岸邊。

　　往后又走了幾步，劉神婆的視線追隨著虞嬌嬌忽上忽下的魚尾飄遠，直至被海浪吞噬不見。

　　她會回家吧。

　　劉神婆這么想著，思緒有些飄忽。

　　這只小鮫人的后遺癥或許會很嚴重，但至少性命不會堪憂……至于以后的事兒，就要看海神的安排了吧……

　　靜靜站在岸邊，脫離海水不到幾分鐘，劉神婆臉上的褶皺、斑點又全都蜂擁而至，神態(tài)上又老了不止二十歲。

　　海風習習，或許是夜里的風涼，又或許是海水過于冰涼，劉神婆佝僂著腰咳嗽了起來。

　　等她喘勻了氣兒，突然想起這岸邊還躺著一個人。

　　半大的小子身形也不小了，竟然還會沒有半分存在感嗎？

　　反正劉神婆是沒有再給予這躺著的鄭東昊半分眼神，頭也不回的走了。

　　海風順著衣角鉆進了她的胸口，里面豁然露著一層薄膜。

　　薄膜下，是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