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之事，皆為利來。江湖中事，皆為名往。
名與利從來都隔不開。有名便有利，有利便有名不難。
“施主背負的名，不論是罪名，還是俠名，江湖已不會容你清凈?！闭衙骱蜕幸芽创┮磺校赡托牡穆犞?p> “名，我逃不脫。但是麻煩總能躲得掉。”袁六郎說道。
“若總能躲得掉，江湖又豈會平添哀怨?！?p> “這江湖，誰不愿去主宰？”
“主宰，做誰的主？又要將誰屠宰？”昭明和尚靜靜的說道。
“這......”袁六郎一時答不上來。
“其實很簡單，自己做主，隨意屠宰。你愿意做這樣的主宰？”
“晚輩從未有過一統(tǒng)江湖的心思?！?p> “你沒有不代表別人沒有，別人若有，你便不得不有?！?p> “那晚輩該如何化解這般無來由的恩怨？”
“懲惡揚善，不爭名利?！?p> “大師我若懲惡，豈不已有名？”
“你有的是民心之名，江湖視你如仇，平民視你如親。請問施主，平民與江湖孰重？”
“大師此言有理，晚輩將一生秉持?！痹苫砣婚_朗。
“阿彌陀佛。”昭明大師微躬身說道。
溪谷微風(fēng)起，撥云見天日。心明且如鏡，便無煩憂侵。袁六郎心情舒朗，溪谷之行并不是一無所獲。
“袁兄，接下來要去何處？”謝青山騎在馬上，他已無刀，刀已經(jīng)還給縣衙。
“往東陵去。”
“也是，十年未歸家，該是時候回去了。”謝青山道。
東陵鎮(zhèn)，袁家祖居于此，若非袁六郎瘋魔滅金刀，便不會十年未回。自從卓風(fēng)岳走后，婉兒已安靜了許多，總是沉默不語，似是想著心事。
“婉兒，要回東陵，你怎么悶悶不樂嘞？”婉兒不說話，謝青山有些不太習(xí)慣。
“本姑娘只是在想些事情罷了?！蓖駜汉蜌獾恼f道。
“袁兄，婉兒該是犯病了。”謝青山轉(zhuǎn)向袁六郎道。
“什么病？”袁六郎心中本已知道，但還是要這么說。
“相思病，哈哈哈?！敝x青山開懷大笑。袁六郎也跟著笑，婉兒紅著臉，憋著氣，不愿意說話。
“你看，連反駁的意思都沒有，哈哈?！敝x青山指著婉兒說道。
“謠言止于智者，本小姐懶得理你們。”婉兒自顧自的騎著馬，不再搭理。
從溪谷向北走，不休不眠，也需要六七日才能到東陵，袁六郎離開溪谷已過去三日。三日間，已過四五個鎮(zhèn)，聽到了不少的消息。
天罡門二十九位門主齊出，誓要取袁六郎人頭。京城中那些緝捕盜匪的名手也已動身，想要一網(wǎng)打盡。
誰是螳螂？誰又是黃雀？
三個人，三匹馬，無憂無慮的一路向北。
“天罡門，十年未出，這江湖已有這么個惡貫滿盈的組織?！痹烧f道。
“天罡門一共只三十人，出動二十九人，剩下那個只會是總門主了?！蓖駜洪_口講話了。她也該講話了，悶了兩日，她已受不了。
“我們怕是應(yīng)付不了二十九個人?！敝x青山低頭沉思道。
“無妨，只要是人，便勿需懼怕。”
人，還是容易對付的。
東陵鎮(zhèn)，西陵鎮(zhèn)。兩鎮(zhèn)分在東西兩側(cè)，中間是高山，名為留山，山上曾有一座帝陵。只不過，再機關(guān)重重的陵也擋不住盜墓者的鏟。這座陵已經(jīng)空了。東陵西陵的名卻還在。
“多年未見，東陵變化幸好不算太大”。袁六郎說道。
這是一座舊城，也是一座新城。舊時的城，新模樣的城。
十年變化，袁六郎滄桑了許多。眉眼處已有皺紋爬上，胡子也蓄了起來。除非熟識，否則根本不會認出來。
“老頭，這是我們袁府？”婉兒看著依舊猙獰的石獅子，問道。
“以前是的，現(xiàn)在已不是?！痹巡皇窃?，現(xiàn)在叫柳府。
“你應(yīng)該沒多少印象吧，當時你才七歲?！痹煽粗橇畠勺?，心中已開始慚愧。世代武術(shù)豪門竟被自己親手葬送。
他排行老六，老大心高氣傲死在對決中。老二出門闖蕩，惹了不少事端，終究禍引家門，父母妻兒及三弟四弟都被埋在留山，幸好當時袁君梧和五哥及五哥小女兒當時并不在家。那一年，袁君梧二十歲。也是那一年，老五郁結(jié)而死。
那一年，袁六郎向金刀門借刀，卓沐風(fēng)將金鳴刀借給了他。卓沐風(fēng)便成了袁六郎的大哥。袁六郎用金鳴刀手刃仇家，向卓沐風(fēng)還刀。
卓沐風(fēng)只說了一句，“金鳴刀已有你的氣魄，以后便是你的刀?！?p> 袁六郎望著這府第，心中已思緒萬千，想起了十五年前的禍事，也想起了卓沐風(fēng)贈刀之情。偏偏他不再往下想。再想她又該出現(xiàn)了，既然不想想起，那就停下不想。
“別人認不得你，我認得你?！甭曇羧攵梢延X得熟悉。
“大叔，人可以亂看，話不可以亂說”婉兒循著聲音看到了一個一條腿的中年人。雖然用拐杖支著，但身子還是筆直，仿佛他的腿還在。
“你是來殺他的？”謝青山已向前踏步。腳步也已經(jīng)微張，隨時準備制服這個一條腿的中年人。
“若不是因為他，我的腿不會沒?！敝心耆苏f道。
婉兒已開始戒備，謝青山也凝重起來。
袁六郎則笑著朝他走去，并未有大敵當前的感覺。
“勞兄，十年未見?！痹蓳肀Я怂?。
男人間的擁抱，最為動情，比戀人們的擁抱更加難得。
“袁弟，十年啊，你怎么就不早點回來，家里的酒等了你十年?！边@位勞兄眼睛已經(jīng)濕了，但絕不會落下淚。
“勞兄，小弟實在是不能回來?！痹裳劭粢彩菨竦模膊粫錅I。
男人，即便有淚，也不會輕易的落下來。
“走，家里絮叨。”勞兄已帶著袁六郎往鎮(zhèn)外走去。
勞祿，不是勞碌，一條腿的勞兄。但每天爬留山，住在留山上，即便不勞碌也該勞碌了。勞祿已帶著袁六郎上了留山。
家在留山，但先去的不會是家里。
袁家的墳都在留山。袁六郎已跪在墳前。婉兒此時也已哽咽。
“父親，不孝子拜伏?！痹纱藭r也已哽咽。十年，十年只能遙望蒼天上柱香，這種感受簡直折磨人。
“勞兄，多謝?！笨粗鴫烆^，袁六郎已知道勞祿幫著祭掃已經(jīng)十年。
“他們也是我的親人。”
“袁兄，能回來即是好事，莫要太悲哀?！敝x青山安撫道。
青山未改，綠水長流。斯人已逝，生者還生。
“勞兄，十年前，金刀門?！痹杀鞠雽诘撜f出自己的事情。
“金刀門之事，我并不知情，但我相信你?！眲诘撊绱苏f道。
“金刀門之事，我自己也不甚了解，等我醒來，已是尸橫片野，我看了傷痕，刀法與我一般無二，若不是我殺的，連我自己都不能相信?！痹蛇€是要說出來。他應(yīng)該知道。
“你并無殺他之心，更何況，他是卓沐風(fēng)，你的結(jié)拜大哥。”勞祿已開口。
“你說的是，但我并無當時印象，若是我酒后瘋魔殺了他們......”袁六郎拼盡全力去想，但無濟于事。
“酒后瘋魔？袁弟，那并不是你第一次喝醉。”勞祿說道。
“你可有淑鳳的消息？”袁六郎終于說出了這個名字。
那個繡飾上的左木右鳳。左是袁君梧，右便是楊淑鳳。鳳棲梧桐，本就是天大的良緣。只可惜，楊淑鳳在十年前金刀門滅門那夜就已經(jīng)不見了，再也未出現(xiàn)過。在袁六郎與卓沐風(fēng)喝酒之際，她便消失了。二十三歲的袁六郎娶了似仙女般的楊淑鳳，當時也算一段佳話。
“弟妹她曾經(jīng)回來過?！眲诘撜f道。
“什么時候？”
“就在你走的第二天，當時她像是發(fā)瘋了一樣找到我，問我你到哪里去了，只可惜我并不知道?！?p> “然后呢？”
“然后她跟你一樣，也消失了十年。”勞祿說道?！八叩臅r候口里還說‘他怎么可以走’，我想去留下她，但我又怎么開口去留?！?p> 鳳凰棲梧桐，離開了梧桐的鳳凰還是鳳凰。梧桐也只是梧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