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與子同袍
太守府地牢內(nèi)，獄卒在姜遠的示意下打開了牢房的鐵門。
蜷縮在墻角的少女低著頭，破舊的囚衣下露出的雙臂比昨日又多添了幾道新的紅痕。
“看來你昨夜過得并不輕松?！苯h照舊在她面前蹲下，從懷中取出一個從館驛帶來的白面饅頭遞過去：“要是沒力氣回答我的問話，就先吃點東西吧?！?p> “我招供了，殺了我吧。你在雨中看到的那個兇手就是我，你可以把我的頭砍下來和我的族人們掛在一起?！甭姑缘牧藷o生趣的目光透過額前的碎發(fā)，對姜遠求死道。
姜遠淡淡一笑：“你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些。還是昨天那個問題，教你說漢話的吳人是誰？他們有多少人？你們?nèi)绾温?lián)絡(luò)？”
鹿迷的雙手交叉捏住了自己囚衣的下擺，咬牙忍著肩上的傷痛將衣服向上翻起一半，露出遍是傷痕的腰身。
“看到了嗎？”她放下衣服對姜遠驕傲地說道，“就算你用再多的手段，南中人也不會出賣朋友?！?p> “是那個抓你來的將軍對你用的刑？”姜遠問道。
鹿迷一聲不吭，默認了他的說法。
“吳人是在利用你，你被他們騙了?！苯h同情地說道，“他們只不過是希望挑撥南中人和朝廷對抗，讓這里永無寧日。”
鹿迷冷笑著反問：“那你們呢？”
“我可以對你說實話，我希望得到南中的支持，加強軍隊的實力，讓漢軍能夠更好地在北邊和曹魏作戰(zhàn)。”姜遠向她坦白道。
“那不就是讓我們?nèi)?zhàn)場上賣命！靠我們的命去消耗魏人，或者靠魏人來削弱我們，這就是你的如意算盤嗎！”
“我不是這么想的，《詩經(jīng)·秦風(fēng)》里有句詩說‘豈曰無衣，與子同袍’?！?p> “聽不懂?！甭姑該u頭。
“如果將來我領(lǐng)兵上陣，我會像張將軍對每一個漢軍的士兵視若手足兄弟，無論他是蠻族還是漢人?！苯h信誓旦旦。
鹿迷嘴角一撇：“就算你說得再好聽我也不會信。”
“我想給你一個活下去的機會，”姜遠認真地對她說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可以保證，哪怕你一個字都不說，我也能找到那些東吳人一個一個砍下他們的腦袋。但等我做完了那些之后，你就再也沒有機會離開這間地牢了?！?p> 鹿迷面無表情地望著他，無所謂地說道：“我不怕死?！?p> “那你就不想為自己的族人報仇？”姜遠循循善誘，“如果能夠證明，他們是被枉殺的百姓，我就能幫你解決掉你的仇人?！?p> 鹿迷緊抿著嘴，充滿敵意的目光中混入了一絲矛盾和猶豫。
姜遠淡淡一笑，他知道這樣就已經(jīng)夠了，這個南蠻小丫頭的心里已經(jīng)有了動搖的裂隙。
“這個留給你?！苯h把白面饅頭硬塞給她，“諸葛丞相當(dāng)年平定南中叛亂之后，不忍用蠻族的人頭進行祭祀，于是做了這種食物作為替代?！?p> 鹿迷看著手中的食物，表情變得迷茫起來。
“我等繼承丞相北伐曹魏光復(fù)漢室的遺志，但只恨自己力量不足?！苯h起身，在離開前對她說道：“但即便力量不足，我們也會把丞相沒完成的事業(yè)繼續(xù)下去。之所以告訴你這些，不是想表現(xiàn)自己有多偉大，只是希望你明白，我不會在且蘭呆太久。如果你還有一點點活下去的念頭，最好趁我離開之前想明白?！?p> 姜遠說罷，看著獄卒將牢房鎖上，然后示意高騁跟自己離開。
二人走出幾步，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人體撞擊牢門的聲音，鹿迷趴在鐵欄桿上對他喊道：“你說話算話嗎！”
姜遠停住了，對獄卒道：“去把她帶出來。”
“姜參軍，這……”獄卒遲疑不決，“是否該去請示太守？”
“我奉天子之命巡視南中，難道你覺得我的話沒朱太守的話管用？”姜遠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牂牁郡到底還是不是大漢的天下？”
獄卒額頭冒汗，低頭唯唯諾諾，立刻拿著鑰匙回去開鎖。
“高騁，你去找個大夫來?！苯h對高騁吩咐道。
高騁謹慎地看了看左右，對姜遠說道：“姜參軍，這里都是朱太守手下的人，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多加小心。”
“無妨，速去速回?！苯h對他安慰地笑了一下。
高騁答應(yīng)一聲，立刻奔上階梯離開地牢，出去為鹿迷尋找可靠的大夫。
姜遠目送他離去，回頭發(fā)現(xiàn)剛才被自己使喚去開門把鹿迷帶出來的那個獄卒還在牢房門前磨蹭，頓時心中生出警惕，緩步朝他走過去。
“開個門很困難嗎？”姜遠沉聲問道。
“姜參軍恕罪……”獄卒扭頭與姜遠說話，但目光卻并不在他身上，而是奇怪地越過了他的肩膀。
姜遠察覺到了這一點，不過還沒來得及發(fā)問，“咔嚓”一聲響起，那獄卒已經(jīng)把牢房的門鎖打開了。
鹿迷在獄卒過來開門的時候就已經(jīng)像原來那樣縮回了墻角，手中拿著姜遠留給她的白饅頭，她發(fā)現(xiàn)姜遠似乎要把自己從牢里帶出去，剛把疑惑的目光朝他轉(zhuǎn)過去，一雙漆黑的瞳孔因恐懼和驚訝驟然一縮。
與此同時，姜遠也發(fā)現(xiàn)了異樣，開門進入牢房的獄卒把手按在了腰刀刀柄上，不過那并不是尋常的戒備動作，他在進門的同時順手拔出了刀。
“住手！你要做什……”姜遠話喊到一半，忽然察覺到身后陡然逼近的腳步帶著凜冽殺氣，他本能地側(cè)身一閃，便看見明晃晃的刀刃從自己面前劃過。
從后方偷襲姜遠的獄卒一刀刺空，手臂還未來得及收回便被姜遠劈掌一斬正中腕骨，腰刀頓時脫手而落。
趁那人吃痛棄刀之際，姜遠左掌并指齊戳其咽喉，那獄卒被擊中之后退了一步，雙手捂著喉嚨痛苦地咳嗽直翻白眼。
姜遠拔刀將其砍倒，而后飛速轉(zhuǎn)身奔向鹿迷的牢房。
那名提刀進入牢房的獄卒此時正傾身跪壓在少女的身上，雙手倒握刀柄試圖把刀刃刺入她的要害。鹿迷背抵著墻壁，雙手死死地抓住獄卒的雙腕拼盡全力往外托，左肩的傷口因此崩裂滲出了大片的鮮血。
刀刃一點一點逼近她的脖頸，即便她把銀牙咬得咯咯作響使出全身的力氣也無濟于事。
“嗤”的一聲，大蓬的血濺在了她的臉上，那獄卒頸子一歪直挺挺倒向一邊，姜遠握著滴血不止的刀出現(xiàn)在她面前。
“這些人是朱太守的手下，知道他們?yōu)槭裁醇敝獨⒛銌?？?p> 鹿迷沒有回答，而是呆呆地低垂目光，看著自己雙腿之間那個被血弄臟的饅頭。
外頭傳來了嘈雜的人聲和腳步聲，姜遠嘆了口氣，一腳把死去獄卒手中的刀踢到她面前：“想不明白也沒關(guān)系，反正現(xiàn)在只要記住一點就好了?！?p> 鹿迷聞聲，看了看面前的刀，又向他投去了不解的目光。
“有人要殺你，就拿起刀來反抗！”他說著飛快地解開了自己上身的甲扣，把胸甲脫下來套在她身上：“我說話算話！豈曰無衣，與子同袍！說的就是現(xiàn)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