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晉北的冬天陰晴不定,
上午的時候還能見到陽光明媚的天空,到了下午便開始陰云密布,黑壓壓的云層厚重得壓在頭頂上,讓人喘不過氣來。
冷風從高樓之間呼嘯而過,發(fā)出烏央烏央的叫喚。
不消半刻,
雨滴開始落下,
綠豆般大的水珠在半空中變得又圓又硬,等砸到居民樓天窗時,甚至能聽到金屬類碰撞的撞擊聲。
鐺、鐺、鐺、
脆響四起...
講道理,糟糕的天氣應(yīng)該躲在家里刷電視劇,或是蜷縮在被窩里看搞笑短視頻,反正馬上就是過大年。
街上好多店門外面貼著對聯(lián),早早宣布暫停營業(yè),等待來年初八開門大吉。
吳偉也想蹲在暖和的教工食堂,給自己泡上一壺便宜的龍井茶,等待滿香四溢的香味飄出窗外,悠然自得地憧憬未來的美好生活。
如果不是母親的意外,
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閑在家里和寢室的一幫狐朋狗友聯(lián)機游戲。而不是渾身濕透,頂著漫天冰雹騎在三輪車上!
天知道為了能買到便宜幾毛錢的食物,他跑了多少家菜市場鋪子,打算收攤回家過年的大媽大叔一點沒有做買賣的意思,辛苦了一年,也得好好休息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jīng)過一個小時的舌戰(zhàn)群儒,不,應(yīng)該是舌戰(zhàn)菜場大媽,終于搞齊了食堂老哥單子上的所有東西,一麻袋土豆、一麻袋菜苔、幾捆小白菜、五瓶醬油和醋。
這些東西如果再過幾天可能得到市中心才買的到,不過那里太貴,福利社區(qū)負擔不起。
況且,吳偉可不想再被‘悲秋’的狗腿子找麻煩。
來時穿的純白羽絨服和白球鞋,在寒風中被泥濘的灰色代替,灰色運動褲成了更深的土灰色。
也不知道會不會感冒發(fā)燒。
吳偉煩躁地心想.
食堂老哥,大家都叫他翔子,就給了300塊錢購置食材,如果不能將單子上所有東西都買回來,就讓他早點滾蛋,免得浪費時間教他做飯。
誰讓吳偉有求于別人呢?
一口氣做五十人份的早餐,可是需要點技術(shù)的。
沒人指導(dǎo)的話,他只能兩眼摸黑。
幸好那位邋遢的‘院長’大人沒有繼續(xù)刁難他的意思,把中飯和晚飯的重任全交給他,不然吳偉就算抱著做出‘毒死人’的食物,也要和那人同歸于盡。
“回來了?”
食堂的老大哥,翔子,三十出頭,年紀輕輕便有了地中海,可能是油煙吸多了的緣故,他圓鼓鼓的臉上總能看到反光。
“嗯,東西都在這里了,我去幫他們做復(fù)健?!?p> 吳偉丟下麻袋便往外面跑,完全不顧自己落湯雞的模樣,加上心中有氣,覺得自己就拿800塊錢,憑什么要像個出生三教九流的野孩子被人呼來喝去。要不是還惦記著‘楔子’和自己的約定,他早就撂挑子跑了。
“喂!喂!喂!走什么啊,把土豆給我洗了?!?p> “那是你的事,我的工作是打掃衛(wèi)生,還有早上再廚房幫忙干活,現(xiàn)在都下午了?!?p> 吳偉的怒火終于被點燃了,毫不掩飾自己壓抑到極點的情緒。
“你?。。 ?p> 翔子氣得不輕,臉上一塊白一塊青,強忍著一口氣不至于動手。
這種對話,幾乎是兩人每天在一起時的常態(tài)。
來福利社區(qū)的三天,
每天凌晨四點以前,吳偉就得起床進廚房干活兒。
洗菜、切菜、收拾頭一天遺留下來的廚余。
等到廚房干干凈凈,所有準備工作就緒的時候,廚房管事的翔子才會慢悠悠地的起床。
在老大哥的指導(dǎo)之下,吳偉學著如何將一代代面粉變成包子、饅頭、還有面條的工序,知道了如何調(diào)醬料才能讓面條根據(jù)風味,南北晉城人早上最喜歡喝的糊米酒,他也學的有模有樣。
等到所有學員(福利社區(qū)不太喜歡將康復(fù)患者叫做‘病人’,更想潛移默化地讓他們自己覺得是個正常人,所以稱之為‘學員’)和教職員工全部吃完之后,他才跟著某個‘老師’學著輔佐某些簡單的康復(fù)性訓練工作。
很多對動作對于普通人來說,可能非常簡單,但對于他們而言,危險性不亞于在鋼絲上表演雜耍。
福利社區(qū)最小的學院剛滿十歲,最大的有二十七歲,他們因為某些意外或是有做過重大手術(shù),從心理和生理上喪失了正常人的行為能力和思考準則。
“慢點兒,慢點兒,不要著急?!?p> 吳偉的耐心只有在輔佐這些學員時,才稍微好一點,但也只是一點點。
“到底是快,還是慢啊,一會兒讓我快點兒,一會兒讓我慢點兒,煩不煩啊?!?p> 吳偉負責的這個女孩子上周剛過二十歲生日。
五年前的一場車禍,讓她失去了雙腿行走的能力,同時也成了孤兒,是她的奶奶托關(guān)系,找到的這家康復(fù)中心。
她叫林藝玲,和名字一樣,人也長得特別漂亮,瘦瘦高高的樣子像個平面模特。
林藝玲身高比吳偉矮半個頭,大概1米65左右,總是將長長的頭發(fā)束在腦后,前面很大,但都被運動服掩蓋住了。她每次來做康復(fù)訓練時都穿著同樣一件高中校服,胸前的LOGO上寫著“花壇區(qū)第二中學”。
“阿偉,耐心點兒,讓藝玲自己掌握節(jié)奏?!?p> 糾正吳偉的‘老師’正是李妮,
不知道為啥,林藝玲這丫頭今天特別努力,積極的樣子不同于平常。
她很害怕這丫頭亂來,落下不可逆轉(zhuǎn)的傷病。
平日里,李妮總是怯生生的,說話的時候如果不靠近一些,都沒法聽清楚她在說些什么。但對學員的康復(fù)訓練卻非常上心,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她會記錄每個學員的康復(fù)狀態(tài),日常作息和喜好,甚至連閑暇時于應(yīng)該如何積極面對生活,都會熱心地引導(dǎo)。
而吳偉給她的感覺非常糟糕,
不光是因為前幾天打招呼時的粗俗無禮,還有在指導(dǎo)學員的時候,他總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
要說不認真吧,吳偉能從早上片刻不離身地待到晚上,但要說他真心誠意地想幫忙,卻又總是幫倒忙,逼迫學員做他們現(xiàn)在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要不是院長指名道姓地把這個混蛋丟給自己,她真想一巴掌打死他,
訓練室除了這三個人,空空蕩蕩地。
學員們基本上每人都有一間獨立訓練室,一來是因為‘老師’太少,‘學員’太多,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這家福利社區(qū)本來就窮的要命,要不是有一顆樂于助人的心,壓根堅持不下來。
根據(jù)每天的課程安排,學員會自由調(diào)整生活時間,但至少每周會安排三次左右的課程。
除了長期住在這里的特殊學員。
林藝玲便是這類人群。
奶奶長期高血壓住院,家里又沒有其他人可以搭把手,便只能托付福利社區(qū)照顧。
此時的林藝玲已累得汗流浹背,她已經(jīng)沿著手扶欄桿圍著教室走了三圈,離吳偉對他的要求還差最后兩圈。
‘只要你能完成100圈慢走,我就帶你出去一次,哪里都行’,當時吳偉就是這么私下承諾的。
她看了看這個剛來不久的臉,又咬著牙站了起來,心想如果吳偉敢欺騙自己,就趁夜深人靜的時候把院子的里所有的花盆全砸了,讓他掃上三天三夜。
“要不,休息下吧,今天你已經(jīng)做的非常好了。阿偉!你干什么?還不扶著林藝玲坐下來?”李妮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可吳偉還是無動于衷。
“不,我還要練,馬上就要練完了!”林藝玲絲毫沒有退宿的意思,反而更加堅定。
“瞪我干嘛?”吳偉故意閃躲李妮的眼神,裝出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
直到最后兩圈全部走完,她才大口大口喘氣,一屁股坐在地上,雙腿因為運動量過大而顫動不斷。看那模樣,隨時都能暈厥過去。
“你!跟我出來!”
李妮一把揪住吳偉羽絨服往外拽,她又不是傻子,總會猜到幾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