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氣息無疑是被活著的事物所厭惡的,是生命本能地想要排斥的異質。它如同黑暗中沉淀的瘴氣,黏稠而冰冷,將傾入此間的明媚光線都染上了難以驅散的陰影。即使那熏香在香爐中悠悠上升,似乎也無法穿透這種讓人心悸的窒息感,反倒像是被那氣息扼住了咽喉,失去了溫暖。
般若她一瞬間回憶起昔日光明神教國的祭殿中,魔族教皇降臨時那如來自深淵般的氣息。如今眼前三人身上帶著的魔族氣息雖不及教皇濃烈純粹,卻仍像一池清水中摻雜的砂礫般顯眼。
即便那些如同雜質般的氣息遠不及當時魔族教皇所發(fā)出的威壓,也足夠讓般若蹙眉。
混濁、沉重而粗糲,實在讓般若她無法忽視。
已經抓到了人,并且流暢的一個手刀敲在吉米父親脖子上將其擊暈的般若,她頓時內心凌然。對于這些人的身份,一路上的猜想得到了證實。
“是舊教國的狂信者啊?!?p> 一切都水落石出,都是電光火石之間發(fā)生,同時對這些人的身份了然于胸的般若喃喃自語。
“吾神的叛徒!背棄者!”
剛看清般若的身影,那三位神使的理智便在剎那間崩潰。兜帽下的雙眼被猩紅染滿,仿佛烈火灼燒著神經。他們的目光越過了近在咫尺的貝拉,甚至忘記了警惕四周,僅剩對眼前少女的刻骨仇恨。沒有一絲猶豫,他們高聲咒罵著,咒文從喉中擠出,生澀得如同刀割,卻帶著燃燒生命的狂熱。一瞬間,禁咒的波動在空氣中炸裂,他們齊齊朝般若撲去,猶如三道離弦之箭。
電光火石之間,般若感到那灼熱的魔力已近在咫尺。她瞇起眼,腦海飛速運轉,隨即猛然挺身,準備迎接這致命一擊。
而一旁的貝拉則滿臉錯愕地眨了眨眼,看著三位完全無視自己的人類神使——不,是前神使,輕輕聳了聳肩。
“喂,我是空氣嗎?(=?ω?=)”她小聲嘀咕,語氣中多了一絲不滿,下一秒卻又笑了,
“嘛,被無視也不錯——省得我費力。”
說罷,她往后一靠,單手撐著下巴,饒有興致地觀賞起眼前這場即將爆發(fā)的暴風驟雨。
“前輩,人就交給你了。”
“咦?哎哎哎——!”
貝拉的驚異聲還未落地,般若已將吉米的父母抬手甩向身后。她的動作果斷,毫不拖泥帶水,眼神中透著對身后銀發(fā)魔導師的信任。此刻,這對夫婦在她身旁無疑是累贅,也是最可能受害的存在。
貝拉接住兩人時,忍不住嘟囔了一句:“真是的,風頭都讓后輩搶光了。”語氣雖是抱怨,但動作卻干脆利落。她揮散了手中魔法杖聚集的刺目光輝,改用柔和的風魔法將兩人穩(wěn)穩(wěn)托起,輕巧地將他們懸空轉移到安全的戰(zhàn)斗區(qū)域之外。微風拂過,貝拉銀色的發(fā)絲如同月光下的波浪輕輕飄揚,而她則迅速抽身,準備迎接接下來的變故。
與此同時,三位神使的攻勢猶如狂風驟雨,迅猛得幾乎讓人來不及反應。他們的動作在昏暗的墻壁上投下了扭曲的影,仿佛幾株帶刺的蔓藤,在風中迅速逼近般若。走在最前的神使,其長袖中伸出的長爪因禁咒燃燒生命而扭曲,邊緣如荊棘般嶙峋,指尖凝聚著猩紅的光芒。那光亮微微顫抖,仿佛血色的花瓣在深夜綻放。
他們的生命燃燒得如燭火般干涸,步伐逐漸搖晃,但即便如此,仍帶著不惜一切代價的執(zhí)念,將所有的憤怒、仇恨和力量一股腦傾瀉向般若,宛若狂暴的怒潮,意圖將她拉入深淵,與他們一同墜入地獄。
般若站定,目光沉靜如水,但魔力卻隱隱翻涌。
“后輩,小心點,可別栽了跟頭?!?p> 貝拉將平民安置在一旁后,忍不住回頭叮囑。她深知般若的高強本領,但眼前這三個敵人的狀態(tài)無比詭異,仿佛散發(fā)著深淵的氣息,縱然是見多識廣的她都感到了些許不安。
“嗯?!卑闳糨p聲應答,目光凝視著三人。
她的目光穿透彌漫的黑霧,落在那三人身上。他們的身影逐漸變得佝僂扭曲,如同被撕裂后胡亂拼湊起來的布偶,周身纏繞著令人作嘔的魔力波動。即使外表看似仍披著人類的外衣,在般若眼中,隨著那無名禁咒的觸發(fā),他們早已化為異類——一種連魔物都無法比擬的邪惡,與這片世界格格不入的異端。
——就像她自己一樣。
【不,這些人不過是碎片的屑沫?!?p> 【可這么一來,我又是誰?!?p> 【或者更準確地說,“我”究竟是什么。】
一道仿若來自虛空的低語在她腦海中回蕩,如潮水般漫上心頭。就在這一剎那,她頸間隱藏于衣襟下的寶石項鏈緩緩亮起,光輝刺目如同鮮血,幽深如永夜。奇異的波動如脈搏般跳動,讓般若的意識都似乎變得模糊了一些,而寶石項鏈又很快的重新歸于平靜。
即使如此,般若在霎那間,翡翠般的眼眸中已經泛起漣漪,深邃而空靈。
猶如福至心靈,她洞悉了一些奧秘。般若感受到某種無形的力量涌入體內,既陌生又熟悉——像是沉睡在她靈魂深處的古老本能,終于在此刻蘇醒。
在前一秒,即便明知三人不足以傷及她分毫,殊死的拼命卻仍可能帶來些許麻煩。深知自身力量的般若,克制著沒有釋放過于劇烈的魔法,擔心影響周圍建筑和無辜者。然而就在此刻,某種“啟示”降臨,之前的擔心顯得十分可笑一般。
那感覺如高位者俯視低位者的絕對壓制,強烈到讓她無法忽視。
她微微抬起下頜,語氣冷然,吐出一個字:
“定。”
霎時間,世界仿佛靜止了。
空氣瞬間凝固,三位神使在沖向般若的半途驟然僵住,扭曲的肢體停滯于半空,像被看不見的絲線吊住的破損木偶。他們的面孔上仍掛著燃燒生命所帶來的瘋狂,但下一刻,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掐住命運的咽喉,那瘋狂轉為驚恐。
他們終于意識到,那束縛他們的并非對方的法術,而是來自自身的魔力——那本應忠于他們的力量,如今卻化作獠牙,反噬了它們的主人。
他們試圖掙扎,但每一分抗拒都讓禁咒更深地啃噬他們的生命。原本如風中殘燭的生機,在對抗自己的魔力時迅速燃盡。
不到幾個呼吸,生命本就瀕臨枯竭的三人,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三人就化作灰燼,消散在空中。
灰霧飄散,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氣味,仿佛死神的陰影曾短暫停留。
“這……這……”
目睹這一幕,脫離了奇異狀態(tài)的般若也不由得愣住了。
她明白其中緣由,卻仍被親眼所見的場景沖擊得久久無法回神。
她轉身望向貝拉,只見后者張大了嘴,嘴巴大得仿佛可以塞下一顆雞蛋。
“那個,貝拉前輩——”
“后輩你先別說話,我有點害怕?!必惱欀玫拿?,臉上的表情混雜著震驚與疑惑。
貝拉的聲音打斷了般若,她的表情滿是復雜,既驚嘆又困惑。
“后輩你說實話,你是魔力的祖宗還是親女兒?一句‘定’,就讓魔力反水了不說,還轉換成了攻擊施法者的手段?即使這三人的魔力確實摻雜了些古怪,但那說不過去??!簡直顛覆魔力學中的常識中的常識!魔力怎么會有這種反應,哎呀,我想不通,我要瘋了!”
貝拉一邊說著,一邊狂抓自己如雪銀般耀眼美麗的發(fā)絲,表情扭曲,碎碎念著,仿佛試圖以這種方式讓大腦運轉正常。
“前輩,冷靜點,別抓自己頭發(fā)……也別晃我!好暈的?!?p> 般若被她按著肩膀搖晃得頭暈,忍不住抗議。
貝拉停下動作,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但眼中仍帶著不可置信的神色。
就在這時,空氣中再次傳來細微的魔力波動。
兩人幾乎同時轉頭望向聲源,目光中充滿警惕。般若迅速調整魔力準備瞬發(fā)咒語,而貝拉則后退幾步,將吉米的父母護在身后,法杖輕輕一揮,布下防御屏障。
墻角處,塵埃飛舞,泥土無聲堆積。一個復雜的魔法陣逐漸顯露出來。
地面的符文如血般散發(fā)暗紅光芒,驅動著周圍的元素形成了一扇石門。那是一道高大而古老,邊緣刻滿了模糊的咒文的門庭。
石門的中央緩緩開啟,露出通往地下的漆黑階梯,深邃而幽暗,仿佛要吞噬一切。
貝拉斜睨般若一眼,語氣中帶著幾分調侃:“看樣子,它在邀請你呢?!?p> 般若點點頭,目光微微收斂,似在深思。
“要我陪你一起去嗎?”
“不用了?!睂τ诖来烙麆拥呢惱闳糨p搖了頭。
般若的語氣柔和,卻透著決絕。
這時她也想明白了,為什么在魔法大學被視為過街老鼠,隱藏在暗處的舊教國人員會突然出現在她們眼底下,恰好被兩人抓住線索順藤摸瓜,哪怕吉米父親的出現都是對方安排的吧。
“對方的目標是我,前輩,麻煩您先護送吉米的父母到安全的地方。我先去探探底。”
貝拉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說什么,知道對方恐怕是要自己一個人解決這份恩怨。但終究還是點頭:“那好吧,自己小心點?!彼穆曇粢蝗缂韧氐?,但銀色眸子里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隨著銀發(fā)魔導師干脆利落的用風屬性魔法帶著吉米父母離開。般若靜靜地注視著她離去的背影,直到風的漣漪散去,這才深吸一口氣,轉過身,目光落向那深不見底的石門。
“來吧,就看看你們想玩什么花樣。”她喃喃低語,提起步伐,邁向那未知的黑暗。
石門緩緩關閉,厚重的回響在空中回蕩,直到最后一絲光線消失,宏偉石門緩緩融入地面,消失在地面的黑暗縫隙中。周圍重新被深邃的沉寂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