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城城如其名,簡直就是花草的世界,花草的海洋,不僅各街道兩邊穿插種植著各種花樹,能在春夏秋冬中依次遞開,百姓居民、大小商戶的院落店鋪,也見縫插針又恰到好處地置著鮮花綠葉小盆栽。
苻羽萌還是第一次身處到處都飄著淡淡花草香、根本不必佩戴香囊的城市,新奇又興奮,感覺這里簡直就是人間天堂。
其他人也是初來這種地方,但沒有一個像她表現(xiàn)得那么明顯,一會兒拉著這個說,一會兒拽著那個講,連金暮黎這邊的人,也被她以天真爛漫的姿態(tài)光顧一遍。
夜夢天冷眼靜觀,待自己胳膊被扯時,也配合著未拒絕。
直到苻羽萌欲蓋彌彰地故意將易錦放在作鋪墊的眾人后邊,才瞅著那短暫相牽的手,露出意味深長的笑。
易錦也沒想到她會突然來拉自己的手,且牽上就直往一棵花樹那邊跑:“易錦哥哥你看那花開得居然像果子!你能不能幫萌萌摘一朵?”
這才有時間反應的易錦立即蜂蜇火燙般甩開她的手,驚惶扭頭去看已頓腳止步的金暮黎。
金暮黎眸色深深,表情淡淡。
“姐姐,我……”易錦丟下苻羽萌疾步往回走,“她……”
當著眾人,他不知該怎么解釋,才能既不傷少女自尊,又能說得清楚、讓金暮黎相信他的清白。
“苻羽萌,易錦公子可是金姑娘的未婚夫郎,你怎如此放肆不懂事,竟拉著他請求幫忙摘花?”其親叔苻七琴眉心微蹙,“無端招惹是非、傷人感情,還不快過來道歉?”
苻羽萌卻已驚愕之后轉(zhuǎn)過身,站原地仰臉盯著樹頂花簇,誰也看不到她眼中薄含霧氣、輕輕咬著唇、難堪又失望的表情。
“無妨,”金暮黎的語氣竟然有些溫和,“你也說了她是少不更事,又何必苛責?”
苻七琴神色慚愧道:“金姑娘對不住,這孩子太單純,至今不知何為男女之間的特殊感情,她娘教她的東西,從來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我代她向二位賠罪?!?p> “言重了,摘朵花而已,”金暮黎和顏悅色,“我和易錦之間的感情沒那么脆弱,經(jīng)不起一點點誤會與風波?!?p> 說著,又轉(zhuǎn)向易錦,溫笑責怪道,“雖說公眾之物不可擅取,但如此待人家小姑娘,也算莽撞失禮?!?p> 易錦微微紅了眼,抿唇沉默。
臨行前夜,易融歡曾經(jīng)叮囑他說:“雖不知金暮黎待你特殊的真正原因,但在變強之前,你仍然要視情況時不時地裝裝可憐。更重要的是,若想得她真心,就絕不能讓別的女子碰你,否則定會遭其厭惡、失其庇護。身在外地,武功低弱,若沒了倚仗,你就等著死翹翹吧……”
愛上金暮黎后,他才發(fā)覺自己眼淚很多。感動或委屈時,說放就放;被抱被哄時,又說收就收。
其實很多時候并不是他在裝可憐,而是他真實情緒的流露。
易融歡教他之前便是這樣。被教之后,多少添了些刻意,但基本上還屬真實,只是略微夸張了些。
否則沒有真實情緒作基礎(chǔ),強讓他哭,他也擠不出眼淚來。
愛一個人,所有感覺都會被放大。同樣的事情,由不同的人來做,感受便完全不同。
什么失禮?哪里失禮?誰讓她冷不防突然拉起他就跑?
莽撞的人是她好不好?
金暮黎的話他不贊同,但也不當面反駁,只是心里委屈著。
他都是因為她,才如此敏感又緊張,她怎么不懂、不明白他的情意與感受?他是有血有肉的人啊,知不知道這么說他他會很難過?
苻七琴臉上卻一陣低燒。
莽撞失禮的人是苻羽萌,她卻全都用在易公子身上,分明是……
苻羽萌的二哥苻襟涵已經(jīng)走過去,摸著親妹妹的頭發(fā)低聲教導。
大嘴姑娘苻斜陽睜大眼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眨眨眼,不太明白。
昱晴川個沒開竅的憨貨更是摸不著頭腦:“他們這是怎么了?路邊的樹花不能摘么?”
蘭盡落看白癡似的看他一眼:“能摘,你去摘吧,最好把那棵樹給摘禿了。”
“……”昱晴川聽出不對味兒,嘟囔道,“不能摘就不摘嘛,干么陰陽怪氣的說話?!?p> “芳草城被弄成如此規(guī)模,必是城主下令推行,街上這么多人來來往往,卻無一人探手摘花,定然不是一道城市令那么粗暴簡單,”
蘭盡落舉目望花,“因為他們知道,若每人伸手摘一朵,千人萬人之下,這些花樹轉(zhuǎn)眼就會變成禿枝。滿足了個人一時私欲,卻毀了整個城的風景,再想看,再想聞,便再也沒有了。而官府,絕不會再為沒有公德心的自私貪婪之人大力重整?!?p> 昱晴川撓撓頭:“我明白了?!?p> 見蘭盡落侃侃而談,夜夢天也似有感觸道:“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乃為官者對百姓最成功的教化,我不知芳草城城主有沒有做到,但通過百姓極有素養(yǎng)地對待公物花草一事上,亦能推出,即便還未能達到,也離此不遠了?!?p> 三人聲音雖不大,在場卻都能聽得清,畢竟在同一個隊伍里,相隔沒幾步路。
苻七琴更加羞臊懊惱,感覺每句話都像針一樣刺向他。
養(yǎng)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后輩無知失德,首先就是長輩的錯,沒把他們教好。
可人都是要臉的。
這樣指桑罵槐,當面詬病,讓人心里除了羞惱,也會生出憎恨。
蘭盡落等人并無指桑罵槐的意思,可聽在苻家人耳中,卻變成另一種味道:嘲諷。
他們在笑苻家沒有德心教養(yǎng)。
開始時,無論苻襟涵說什么,怎么勸,苻羽萌都倔著死活不肯道歉,可后來不知怎的,好像忽然自己想通了,又換上笑臉,活潑如瘋丫頭般蹦蹦跳跳跑到金暮黎跟前,拉起她的手輕搖著脆聲脆氣道:“好看姐姐對不起啦!雖然二哥說的話我不太懂,但我知道自己錯啦,以后再也不會拉拽易錦哥哥啦!”
“我都跟你叔說了沒事的,哪用你道什么歉?”金暮黎抽手搭上她的肩膀,溫聲道,“走吧,咱們?nèi)コ燥垺!?p> 苻羽萌笑得格外甜:“嗯!”
她因為個子比金暮黎矮一頭,說話時得仰著臉,“姐姐你真好!”
金暮黎揉揉她的發(fā):“這么單純可愛的小姑娘……是易錦不懂得憐香惜玉,才害你挨了罵,咱別理他?!?p> 苻羽萌到底年少,聽她這樣說,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便只是傻笑。
苻襟涵暗暗松口氣。
他是苻羽萌的親哥,目睹她一天天長大的親哥,所以哪怕妹子有一點點變化,他都能察覺出來。
臨走時,大哥千叮萬囑讓他保護好小妹,要把她安全帶回家,若小妹在路上遇到心儀之人,一定要好好審查對方身世背景……
可誰能想到,她初初喜歡上的男子,竟是個名草有主的。
這也太令人頭疼了。
說了半天道理,也不知她是沒聽明白,還是沒聽進去。
畢竟感情這東西,來了就由不得人。
尤其是情竇初開的少女。
她即便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也不見得能控制得住自己。
苻襟涵伸中指揉摁幾下頭頂,決定暗中盯著妹妹,把她看緊,免得做出什么丟人傻事。
金暮黎走至一家名叫“秦月樓”的飯莊門口時,見里面食客滿座,便道:“就是它了?!?p> 苻羽萌好奇道:“剛才走過好幾家酒樓,姐姐為何偏選這家?”
“因為這家生意好,”金暮黎抬抬頜,“這么多人來這里吃飯,味道必定不錯。”
她笑了笑,“教你個去外地吃飯的訣竅,如果不知道哪家味道好,你就看客人多不多;如果不知道哪個菜味道好,就在大廳轉(zhuǎn)一圈,看看別人已經(jīng)上桌的菜色,順便瞧瞧哪些菜肴最受歡迎、被點得最多。”
“……”苻羽萌抬頭望她,眸光閃動,“姐姐你真的好厲害,小叔和哥哥都沒這么教過我!”
“是嗎?”金暮黎訝笑,伸出左手道,“那給點出師費吧?”
苻羽萌噗的一聲被她逗樂,輕輕在她掌心拍一下:“萌萌欠賬?!?p> “好,那我可記著?!?p> 金暮黎放開一直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先一步跨入飯莊,“十一人,分兩桌。”
“好嘞好嘞!”迎客小二哥連聲笑應,“樓下客滿,各位樓上請!”
為免擾淆菜肴香氣,秦月樓里擺的盆景便不是盛開鮮花,而是綠植和根雕,二樓比一樓更精致。
十一人分成兩桌,各自人馬,各自點菜,只飯錢由苻家一并結(jié)。
苻羽萌果然拉著苻斜陽繞行一圈,看別人吃的是什么。哪道菜出菜最多,哪個菜的菜色能立即吸引她、勾起她的食欲,她就點哪個。
金暮黎這邊,則由憨貨昱晴川滿廳轉(zhuǎn)悠,負責記菜的小二哥跟在他身后。
可他點的基本上都是辣菜。
回桌時,小二哥將點過的菜報一遍,易錦瞪了昱晴川一眼,然后劃掉一大半,又按金暮黎的口味,微辣微甜清燉小炒等各要一份。
昱晴川:“……”
白轉(zhuǎn)悠半天。
蘭盡落看傻子般看著他。
夜夢天要了兩個有本地特色的綠色時令蔬菜。
有人請客,蘭盡落不再顧忌金暮黎的“不浪費”原則,加了幾個招牌菜,末了還道:“吃不完打包?!?p> 金暮黎:“……”
怎么搞得像平時吃不起、逮著機會就宰人一頓的窮酸?
因為天寒,夜夢天和蘭盡落便要了壺上品清酒,不敢醉,小酌。
昱晴川愛吃辣,蘭盡落給他倒了杯酒:“這個你喝應該無妨。”
誰知昱晴川不知深淺,咕嘟一大口全往嘴里倒,嗆得連咳帶叫。
坐另張桌的苻斜陽拍著腿大笑。
公鴨般的嘎嘎笑聲引來許多目光,她也不在意,只顧自己樂。
蘭盡落看看二人,壞心眼子上來,慫恿昱晴川去找茬兒。
“她個姑娘家,我找她拼酒做什么?”昱晴川搖頭不肯,“萬一把她灌倒了,多不好。”
“傻!”蘭盡落低聲道,“把她灌醉你不就正好有媳婦兒了!”
昱晴川是真傻,愣愣道:“她喝醉不喝醉,跟我有沒有……那個,咳咳,媳婦兒……有何干系?”
“……”蘭盡落揉揉眉心,閉嘴。
夜夢天目光閃了閃,狀似無意地從金暮黎面龐上掃過。
金暮黎正喚小二哥,請他幫忙準備幾只新酒囊,用開水燙洗干凈。
“你也學著喝些吧,”她取過酒壺,給自己和易錦各倒一杯,“騎馬迎風,少喝點兒可以御寒?!?p> 易錦喜悅道:“姐姐以前不沾酒,今日……是專門陪我喝的么?”
“你說是便是吧,”金暮黎無所謂,“先騎馬走段時間,實在太冷受不住時,咱們再換馬車?!?p> “好,”易錦雙目含情看著她,“都聽姐姐的?!?p> 金暮黎不再說話,待菜肴上桌,才拿筷子沾了酒:“嘗嘗。”
易錦就著她的手舔了舔。
那粉嫩舌尖,以及嘬吮筷頭的唇,看得金暮黎心猿意馬,喉間吞咽,卻楞是忍下深吻渴望。
夜夢天看出她的異樣,心下灼如火燎。恨不得不管不顧將她拖出去。只要能擁有她,哪里都好。
有人管的易錦比沒人管的昱晴川幸運多了,起碼一點沒嗆著。
金暮黎像逗嬰兒幼童般引著他慢慢適應,從滴嘗到淺抿,不急不慌地漸漸增多,還有菜肴及時遞到嘴邊,為新學者緩解沖鼻辣氣。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遲鈍的昱晴川最后終于停止胡吃海塞,抬起頭羨慕地看著他。
另張桌上也投來諸道目光。
易錦心花怒放,之前苻羽萌帶來的忐忑不安全都煙消云散。
吃過飯,金暮黎放下筷子,用茶水漱了口,道:“你們在這等著,我去錢莊兌些銀票就過來?!?p> 說罷也不等眾人回答,便拉起雙頰飄著清酒紅暈的易錦。
兩人下了樓,出了酒莊,去的第一個地方卻并非錢莊,而是拐個彎后,易錦被金暮黎摁在了堊壁上。
“錦兒……”沒有溫柔開端,
如今的易錦再也不是當初那個什么都不懂的純情少年,他被眼前女子教得越來越會回應,越來越有技巧,進入腹中的那杯酒,更是讓他頭腦發(fā)熱,抱著金暮黎的雙臂越收越緊,
樓上的夜夢天心有所感,及時推開窗,見那本該出現(xiàn)在街道上的身影,出了門就拐進小巷,眸色漸漸暗狂。
之后,猛往樓梯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