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她頓住了。
這一頓極不自然,不像是自己想到了什么似的主動停下,不像是花瓣凋謝在地的停駐。
更像是畫面卡頓,凋謝的花瓣在空中定格,更像是身不由己的被動。
“媚絲!沒死!”木青春激動地叫了出來。
那樣子,比自己大婚還喜慶。
“你說什么?”金法韓和黎鱈楓異口同聲……卻都沒有看對方。
木青春像是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微微顫抖的手指指向遠處紅茜長裙下微露的腳踝。
只見無數(shù)如絲如煙的東西蔓延向紅茜,箍住了她裸露的腳踝。
而絲的源頭,竟是紅茜業(yè)火掉落在雪媚娘血玫瑰上燃起的煙。
“媚絲?!苯鸱n說。
木青春跑過去搖雪媚娘。
卻是紋絲不動。
“原來是向死而生的血媚絲啊?!奔t茜的嘴角不以為意地輕揚了一下,又輕蔑又厭煩,卻帶著無可奈何的耐心,像是在陪孩子看兒戲。
她照樣移步,腳踝上的媚絲紛紛斷裂脫落。
卻有更多的絲線伸向她、糾纏她,掙斷了手腳上的,還有脖頸上的,腰腹上的。
即便一碰到紅茜就會斷裂散落、消失不見,這媚絲癡纏紅茜的精神卻不輸它們死去的主人——
癡戀一人、默守十世、執(zhí)念不死。
單根脆弱,不堪一擊,雖斷仍來。
千根成索,無窮無盡,鋪天蓋地。
縱使強大如紅茜,一時竟也處理不完這要把自己裹成木乃伊的億萬媚絲,牢牢被牽制住。
焦頭爛額不再是一個形容詞,紅茜頭上身上迸發(fā)出火花,漸漸形成一道屏障,媚絲一來即焚,不得近身。
一口木棺忽然出現(xiàn)在木青春身旁,他一揚手,木棺升騰而起,把紅茜重重倒扣在里面,他再一推掌,不知從哪里來了一塊棺材板,緊貼著地面滑向木棺,精確地合上。
無數(shù)媚絲把木棺封纏了起來。
“還愣著干什么!催眠??!這東西出去就是個禍害!”木青春對金法韓說。
金法韓似乎還沒從黎鱈楓選擇自己去死的悲傷中醒過來。
“是她,殺了雪媚娘,逼黎鱈楓選擇——”木青春平靜下來,清澈淳樸的眼眸里,是從未有過的惡貫滿盈,誅心道,“選擇你去死?!?p> 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
他不愛雪媚娘,對你卻更不如雪媚娘。
他沒愛過你。
上輩子也沒有。
下輩子都不會。
聲音在金法韓腦海中回蕩。
“沒錯,沒錯。”金法韓依舊恍惚道。
她突然笑了起來,卻有眼淚滑落,在她臉頰上、鎖骨上縱橫,然后又接連飛出,如飛翔的水晶珠。
一直沒說話的黎鱈楓看得真切,那些飛旋而出的淚珠,形成一個個有黎鱈楓的水晶夢境。
前世的、此生的、古時的、現(xiàn)今的……從木棺縫里滲了進去。
“你把她關于沈先生的愛與記憶取走吧,我已經給了她我對你的全部愛與記憶。首富堂做生意,公平第一,人性其次,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彼龥_黎鱈楓笑。
從愛一個人,到愛一個人,如果能控制記憶的消與補,是不是會來得容易?
這是黎鱈楓第一次覺得她笑起來難看。
他沒有說話,走到木棺那里,輕輕撫摸表面的媚絲。
媚絲消失,封印進了棺身。
“他太普通了,他配不上你,放下吧,你值得最好的?!彼袷呛芘Φ卦谧裁礀|西,握緊拳頭走回來的時候滿頭滿腦都是汗:“媚絲纏,木棺封,永眠催,記憶刪。應該可以安分個千百萬年。就放在大堂,別動?!?p> 他仍是攥著拳頭,以奇怪的姿勢橫抱起雪媚娘。
“千百萬年是多久?”木青春冷冷地問。
黎鱈楓沒有說話,抱著雪媚娘上樓去。
他把她放在了她的房間,雪地床上。
那片玫瑰花海就跟著他倆一直蔓延到樓上,蔓延到雪媚娘的房間。
黎鱈楓轉身,發(fā)現(xiàn)一路蔓延過來的玫瑰越來越淺。
樓下雪媚娘躺過的地方,一大片色澤艷烈到觸目驚心的血玫瑰盛綻在黑鏡地面上;爬上樓梯的是紅玫瑰;從樓梯到雪媚娘房門口,那紅色越來越淡,進了房間是粉色的玫瑰,和沈海韜給雪媚娘房間裝飾的淑女風很配。
而開上雪地床的,不知什么時候,漸變成了白玫瑰,白得沒有生氣,白得發(fā)藍,就那樣盛著臉色慘白的雪媚娘。
她白裙上的血跡早已化成了血媚絲。
連裙子都是干凈得嚇人的白。
黎鱈楓看著眼前的白玫瑰、雪地床、白裙白膚白發(fā)美人,只覺得眼前失焦。
連頭發(fā)都白了啊,他想。
他轉身去看門口粉色的玫瑰,卻發(fā)現(xiàn)那是白玫瑰。
他到樓梯向下看,所有的玫瑰都失色了。
樓下的金法韓和木青春眼神呆滯地看著一地的白,在首富堂的黑鏡地面上格外扎眼。
黎鱈楓的視線晃蕩了兩下,回頭去了木青春的儲藏室。
把白茜關于沈海韜的記憶放在木青春的俄羅斯套娃里,一層一層地封印起這段氣味香甜、觸感柔滑卻足以毀天滅地的初戀,這才松了一口氣。
白茜被封印,雪媚娘沒了,金法韓心寒,木青春失笑。
首富堂啊首富堂。
首富堂。
有一滴淚在黎鱈楓眼眶里轉啊轉,卻沒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