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炜催@兒,”華服男子興沖沖地沖著她的方向喊道。
逆著陽光,看不清那容顏。
瑾?。繅衾锏慕鸱n愣了一下。
“快來呀!”那人對她招手,感覺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確定不是叫別人,金法韓猶猶豫豫地跟過去,險些被沉重拖曳的裙子絆倒。
“你說你,陪我出來打獵還穿得這么隆重,還說這是什么禮制……這里又沒外人兒。”少年過來,牽起她的手。
金法韓看到那張漂亮的臉,心下一驚,縮回了手。
“干嘛!你是我的王妃哎——”少年扁起嘴,忽閃著大眼睛,竟有淚光在閃,“瑾琛姐姐好小氣,嫁給我一年零三天了也不讓我牽個手。等著瞧,我一口氣納二十個側(cè)妃來,愛牽誰手牽誰手!”
少年賭氣,轉(zhuǎn)身就走,三五步后邊繼續(xù)走邊回頭看她,見她仍呆立在原地,絲毫沒有跟上來的意思,氣得脖子沒完全轉(zhuǎn)回來就加快了速度。
這梗著脖子的樣子,當(dāng)真像啊。金法韓想,隨即喊道:“當(dāng)心!”
邊瞪著她邊向前走的少年果不其然摔了個狗啃屎:“這一叢叢的亂草,給本王一把火燒了!”
五十步外的仆從拿著火把就小跑過來了。
“干什么?去去去,氣話也當(dāng)真,想燒死我??!”少年呵斥的樣子倒是有幾分不符年齡的威信。
金法韓走到他身前:“傷到了嗎?我給你看看?!?p> “沒事,有醫(yī)官——”少年欲言又止,烏黑發(fā)亮的大眼珠子滴溜一轉(zhuǎn),一看就是一副聰明相,改口道,“我擦破了好幾處呢,王妃你可得給本王好好看看。他們說,你母親是個醫(yī)女呢?!?p> “醫(yī)女?”金法韓愣了一下。
“呀……”少年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我沒有嫌棄你的意思,無論你出身高貴與否,你都是我唯一的王妃?!?p> 金法韓莞爾一笑——是誰剛還說要納二十個側(cè)妃呢。
她沒有說話,撥開少年被汗水浸濕的額發(fā),檢查他額角的傷口。
他享受著為自己檢查傷口的溫柔的手指和目光,又說道,“瑾琛姐姐我們回去吧,我不想打獵了。王兄一直笑我不善騎射,其實我比他厲害多了……只是我不想殺生。”
“好。”眼前突然閃過一場燭影搖紅的婚宴,自己的視線停留在一個和黎鱈楓一模一樣的男子身上,卻感覺身邊端坐的婚服男子也在望著自己,那目光帶著孩子氣的委屈。
金法韓心一緊。
……
“想什么呢?”一晃眼二人已經(jīng)到了室內(nèi),少年脫掉了外袍,穿著一身青蔥綢緞襯衣躺在巨大的木床上。
這場景切換真是任性,不愧是做夢,金法韓想。
她突然覺得這床、這房間有點眼熟:“這里是——故——是睦王府嗎?!?p> 少年瞪大了眼睛望向她:“要不然呢?”
他板起臉,兇巴巴道:“王妃一直心不在焉,都不知道自己夫君是誰嗎,不像話!”
少年發(fā)怒起來,倒有幾分王氣。
金法韓本不想接茬,這只是一個夢而已,何必較真?就算激怒了這個小王爺,要處死自己,夢里死了也就是現(xiàn)實中醒了。別人拎不清,自己是個撰夢師,可不怕夢中人會把自己怎么樣。
可是看到少年生氣的樣子,竟有幾分心疼。
算了,就算是夢,也好好做下去吧。
“我——”
“叫王爺?!鄙倌暌坏裳?,竟是不怒自威。
“王爺我……只是不太明白,您的封號怎么是睦呢?”金法韓一邊接過仆從遞過來的浸了酒的綢緞來替他擦拭額角,一邊緩緩說道。
“這樣的啊,我還以為你都不知道我是誰呢,”少年捏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畢竟你這一年來都不怎么看我的呢……今天看我好幾眼,都抵得上半年的了,”少年湊近了看她的眼睛,“我喜歡你看我,你的眼睛跟我們這里的人不同,像琥珀,今天可真是我三月春獵最有收獲的一天呢……哎呀忘了回答你了,你是不是在想,穆是國姓,我也姓穆,為什么封號也是睦呢?!?p> “嗯?!?p> “皇兄經(jīng)常嫌我沒用,但其實待我親厚,我們相處和睦,他又開明,也不介意名諱什么的,所以,我就叫睦王了?!?p> 這封號起得也是隨便。她想。
“這是茜草炭嗎?”她轉(zhuǎn)過頭,問遞來罐子的侍女。
侍女愣了一下,回答:“回王妃的話,這是血見愁?!?p> “茜草炭、血見愁就是紅茜根呀,一個東西,回去把藥典再看看。”少年示意侍女退下。
“諾?!笔膛h首屈膝回道。
“等下,麻煩再磨兩瓣大蒜?!苯鸱n說。
“諾?!?p> 她把研磨好的粉敷在小睦王額角:“好了,就是個小口子,沒事了?!?p> “還有——”睦王扯著她的衣角不讓走,撒嬌道。
“哪有?”金法韓收著罐子,眼皮都沒抬一下。
“這里呀!”睦王指指胸口,漂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竟有些勾人。
金法韓替他解開襯衣。
一大片的白皙細膩,胸腹肌此起彼伏,哪有傷口。
金法韓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替他扣上扣子。
睦王箍住她的手:“明明就有!王妃待本王怎可如此疏忽大意!”
金法韓無奈,湊近了去看,腦袋卻被后腦勺上的一只手用力按在了胸口,頭頂傳來嘿嘿的笑聲。
金法韓掙扎了好幾下也沒掙脫,撓了撓睦王的腰部,才趁機松脫這青春有力的臂膀:“別鬧?!?p> “我沒有鬧,真的有……”
“哪里有?”
“腿上有?!鄙倌曛钢缸约旱拇笸葍?nèi)側(cè),害羞道。
金法韓善意地瞪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就走。
“不要走,我真的弄傷了!我好疼……”聲音從身后傳來。
金法韓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用五個長指甲掐住了一樣疼,回頭看,卻是一片黑暗。
耳邊傳來粗魯?shù)那瞄T聲,哪還有機會看那孩子到底有沒有弄傷。
她蹙眉醒來。
……
黎鱈楓試第八十一遍了。
每次他都毫無阻攔地跨進木結(jié)構(gòu)儲藏室,然后卻一腳踩到了儲藏室外走廊的灰色裂紋磚,像是剛從儲藏室里出來,往后一看,自己的半個身體的確是在儲藏室內(nèi)——那么保持這個姿勢往后退吧——卻又退回了儲藏室門外的長走廊——像是剛從儲藏室倒走出來。
就這樣前腳進后腳出了八十九次,他明白自己對此無能為力。
他站在儲藏室門口往里望去,各種或真實或超自然的寶藏一覽無余。有些罩了水晶罩子放在展臺上繽紛奪目,有些避光封存在檀木柜子里能遠遠看清楚個標簽和簡介,像良心這種大家不想要的東西則一箱箱碼在角落里。
他甚至看到了首富堂一開始缺乏庫存自己貢獻的多余的東西,就放在那團氣體旁邊的水晶罩子里,金光流轉(zhuǎn),攝人心魄,銘牌上面鐫刻著十二個字。
“三世情牽——首富堂堂主黎鱈楓”。
他不屑地笑了一下,他又沒有愛過人,哪有什么三世的愛情。
一開始首富堂只有四個人在莊園里混吃等死,還沒得到指示、找到基地的時候,他怕自己受不住雪媚娘這個小妖精的勾引,把自己的愛情交給了當(dāng)時關(guān)系還挺和諧的老木家兒子木青春保管,貢獻給了首富堂。
上交愛情之前沒遇到真愛之人,上交之后就是遇到也不會愛上了。
老木家,是南北朝一直到明清,甚至現(xiàn)代,各典當(dāng)鋪專門保管超自然貨物的人家??康牟皇羌夹g(shù),是天賦。
他想起自己前不久提出過要跟木青春分享木結(jié)構(gòu)儲藏室的管理權(quán),當(dāng)時的木青春眨巴了兩下大眼睛:“請便,反正沒門?!?p> 他看了一眼只有空門套的大敞著的儲藏室,還真是連門都沒有。
沒門。也沒門。
他轉(zhuǎn)身去敲金法韓的門,轉(zhuǎn)念一想,金法韓的房間現(xiàn)在是真金住的,她不會去的;雪媚娘的房間現(xiàn)在是個停尸間;自己房間她是從來不進去的;玉橫放在木結(jié)構(gòu)儲藏室里面了,誰也進不去。
所以,她如果沒下樓的話,應(yīng)該是去木青春房間了。
自己光顧著沖進儲藏室,竟沒在意這個女人的去向。
敲門無果后,他直接推開了門。
“黎先生,有事嗎?!苯鸱n躺在木青春的大床上,望著天花板上的拱形燈,沒有平仄地說道。
“你把玉橫留在儲藏室里,叫首富堂從今往后怎么做生意。”
“什么是首富堂?”
黎鱈楓一愣。
“你覺得自己名下的房產(chǎn)就是家,我覺得跟家人在一起哪怕流離失所也是有家的;你覺得這地方是首富堂,我覺得有雪媚娘木青春白茜簡離,就算居無定所,我們也是首富堂。人都沒了,還生意?!苯鸱n平靜溫和地說,黎鱈楓還是聽出來諷刺之意。
“你這個毒——”還沒等他說完,木青春的房門自動關(guān)上,把站在門口的他硬生生懟到了外面。
木青春是個跨界工程師。
房間回歸寂靜,金法韓繼續(xù)觀賞天花板。
木青春漂亮的黑色瞳仁、雪媚娘勾魂索魄的眼角眉梢、白茜如鏡湖般清澈到能印耀人心的眸子、簡離看向木青春的星星眼依次在她面前閃過。她再想到黎鱈楓寒冰般刺骨的眼色和真金像是會勒人脖子的視線,毫不猶豫地永久催眠了自己。
小王爺,瑾琛來替你療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