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緣無故的怨恨能產生多大的能量?
排山倒海還是火山爆發(fā),或是山崩地裂、??菔癄€?
多年后,田護士站在我的墓前,傾訴著她把我?guī)胝`區(qū)的懺悔。
那天天氣陰沉,天幕低垂,通往郊區(qū)的路上,杏花盛開,引得細腰蜂成群結隊地來采花蜜。
青草正在返青之中,地面上還是黃色的一片,柳樹的枝頭已飄著鵝黃與嫩綠,桃花的花苞就等著一場雨的到來就會綻放。
我聽著她反反復復地說,不該把我們引向連城。
就因為我把朱老的第五章銷毀了,并且承認了這是一錯誤,但它又是一個正確的決定,我自以為是,所以這是一個荒誕的悖論,它有別于人世間的常理,因此,田護士認為她報復我是一種正義的舉措,而報復本身,就是荒謬的。
我在雙重荒謬之中,啟動了蓮城之行,仿佛這座城是一個星座,它是所有故事的起點和終點,我們將會在終點相會,而這一路上的尋找,能串起一路的路燈,它照亮了我們尋找歷史的腳步,也將照亮每一個人的內心深處,僅管這是一場秘而不宣的旅行。
她不知道,她錯誤地一指,我們倒是走出了一條生路。
而此時,我正與小鄭在黃首仁的家中,拍攝做米粉。
我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地上的石鎖不見了,磨盤上也裝了轉軸,掛在竹桿上的粉干,整整齊齊地碼在了屋沿下的走廊上,家中被打掃得干干凈凈,一切與“武”有關的內容,都被藏匿得干干凈凈又不露痕跡,我開始懷疑這是有意的還是原來就是這樣。
我拍下新的照片,發(fā)給老劉,讓他有所準備。
當用山泉水浸泡后的當地大米,一勺勺放入磨盤的“眼”中,他動作嫻熟地拉動轉軸,輕松地轉動石塊,幾十秒鐘后,乳白色的米漿沿著石頭的縫隙流淌下來,從槽口處流入松木桶中。
他的動作,如行云流水,左右手配合默契,小鄭連連叫好。
老劉給我發(fā)來短信,說能否把轉軸弄松掉?
我看了看周邊,連一個小石塊都沒有,怎么也不可能把它砸壞。
老劉發(fā)來一張圖片,標注著箭頭,把轉軸上的木把手弄松,這樣剩下的短柄,用它來轉磨盤,也是十分吃力的,沒有一把勁的人,根本就推不動。
我給小鄭發(fā)短信,讓他盡快帶黃首仁去里屋灶臺上煮米漿,一定要堅持十分鐘。
現(xiàn)在,院子里只剩下我和一條黑狗,它用神秘的眼神直勾勾地看著我,似乎知道我下一步的動作。
十分鐘能做什么?唱兩首歌的時間,做一次眼保健操,學會一個新的單詞,或是像我一樣,破壞一個手搖木柄,讓老劉閃亮登場。
我開始搖動木柄,我身體晃動一下,那黑狗就叫一聲,很好地配合我的行動。
很快,榫卯結構的木柄被我搖下來,為了不讓它再次能裝上,用力把它的尾部掰折。
但是力量總是達不到目標所要求的力道,我問萬能的QQ圈:
如何在平面上把下面圖中的木把手弄折?
答案馬上顯示:
用拳頭。
疼。
用手掰。
手沒勁。
最后一個顯然是標準答案:
放在臺階上,呈45度角,用腳踹。
松木的木材非常松脆,或者說原來主人裝這個木柄,根本沒有用的機會,所以不考慮用堅硬的木料,我將損壞的木柄裝回磨盤,跟著進屋與小鄭合作,然后他說:燈光呢,趕快讓燈光過來,屋子里要補光。
老朱和老劉很快就趕到,把家伙什都帶來了。
一個小時后,小鄭基本完成全部的拍攝,他向我做了一個手勢。
我問要不要補拍下磨盤出漿的特寫,他心領神會。
我搶著去推磨盤,結果就是設計好的:把手斷了。
我用力去推剩下那柄短小的連接軸,當然磨盤紋絲不動,整個身體壓在上面,石磨絲毫沒有移動,黑狗的助力狂吠也沒能推動。
這時,老劉伸出手,輕松地轉動起磨盤,乳白色的米漿緩緩流下。
小鄭指揮著吆三喝四,一會兒快一會兒慢,總之讓這一手不露痕跡的過招,被分解成無數個慢動作,這時老黃的眼中,閃出異樣的光。
小鄭指著走廊上的粉干說,堆得太高了,能否平鋪得矮點,把走廊鋪滿,只露出門。
他的構圖是讓老黃蹲在門口整理粉干。
細小的粉條,不小心搬運,很容易把它折斷,老黃小心翼翼地一捧一捧地搬運。我也幫著他搬動。
此刻,老劉把燈頭卸下,他讓老黃走開,只見他揮舞著燈桿,仿佛是變魔術那般,把一剁高高的粉干,全部平挑到地上,干干凈凈,全部均勻地鋪開,整齊得如刀切過。
這一手不知道叫啥的功夫,不僅讓我們,更讓老黃震驚了。
如果說第一手推磨盤用的是外力,而這一手用的是內力,以柔化剛,化為繞指柔。而老黃每天練習切細粉干,也正是在練習內力的運用,僅管他能運用在刀上,但遠未達到揮放自如的境界。
高手過招,一看就相互明白。
老黃對老劉一抱拳,說請師傅留步。
他伸手發(fā)出邀請。
也可以說,田村的比武大會,最后的決賽,提前在小院中展開。
老黃出拳時緩時疾,像是喝醉了的拳師,或是剛剛學拳的菜鳥,一點章法也沒有,拳腳也沒有呼呼生風,而是東倒西歪。
而老劉更是手忙腳亂地在躲閃,一會兒就開始喘氣了,似乎非常吃力。
幾分鐘后,老黃收手了,對老劉一抱拳說承讓,意思是老劉贏了。
我們都沒看明白。這完全不是影視里又酷又拽的鏡頭,比如來回騰躍,比如鯉魚打滾,比如輕功飛身上樹,至少也要上一次屋脊吧。
什么都沒有。
老黃向他請教:
“敢問師傅尊名?”
老朱替他回答:
“我?guī)煾祫⒂⑷A,某部隊武術總教官?!?p> 這時,只見老黃跪下一拜:
口稱徒孫黃首仁。
老劉將他扶起。
大家坐下喝茶,老黃才講明白,自小與村中的一位年青人習武,后來他參軍,正是老劉教他的擒拿功夫,回村又傳給了他,所以叫師爺沒亂輩份。
我說明邀請參加比武大會的,正是他的師爺劉英華。
老黃連忙說,不用比了,還是請師爺進村子里指導吧。
老朱問黃首仁是否在村里排名第一?
他擺擺手說:藝無止境。
接下來,我說了請老劉來此地的目的,就是尋找黃交通員。
老黃說,村中人都姓黃,這里是黃氏家族的祖根之地,從宋朝時,他們從江西移民至此地,跟隨文天祥抗金,失敗后去少林學藝。原先想著學成歸來,精忠報國,可是學完后國卻沒有了,只能回到家鄉(xiāng)傳拳。
黃交通員是誰家的長輩,可以問到,但現(xiàn)在活著的老人中,沒有叫黃哲文的這個人。
當年這里是蘇區(qū),當過交通員的人可能很多,他祖上就為護送蘇區(qū)最重要的物資鎢礦出境,與廣東軍閥展開交易,并把換回的物資運回蘇區(qū)。
我問老黃,在這幾百條溪流中,有沒有叫福溪的小河?
他說,通往汀江和九龍江的支流中,叫福溪的有好多條,而且流域廣闊,我們這么去尋找,還是要有個真人名字,才好尋到。
他這么一說,我又陷入了汪洋大海之中,找不到方向了。
老朱倒是對鎢礦感興趣,他問老黃,知不知道當年最大的鎢礦在哪?
老黃自信:那肯定是大余啊。當年,他的祖父一直幫著運送鎢礦,最后紅軍撤離時,還把剩下的鎢礦砂埋了,等著他們回來再開采呢。
老朱說,那就對了,第五塊印模所對應的無,就應該是鎢礦,他爺爺埋藏的鎢礦砂。
我問了下從這里到大余的距離,老黃說不過二百公里,車開得快,兩小時就到。
我說開山路要打出富余點的時間。
我先給王作家發(fā)了短信,告訴他老朱的猜想。
一個小時后,王作家發(fā)來了肯定的祝賀,第五塊印模,可能就是被埋藏的鎢礦砂。
它曾經就是蘇區(qū)的烏金。而開采鎢礦,是蘇區(qū)的主要經濟來源,澤民在未擔任銀行行長之前,就是鎢礦的總經理。
73年前,一幫馬隊馱著鎢礦砂與廣東軍閥在河邊交易,由于紅軍占領了世界上最大的鎢礦,世界鎢礦的貿易端口,前移到廣東福建與江西交界處,雖然蘇區(qū)周邊被3000多個堡壘圍困著,但在粵北有一條經濟貿易線路一直開通著,這里劃出了一個貿易特區(qū),紅軍與白匪在這里進行鎢砂與其它物資的交易。
最后,正是這條線路,讓紅軍突圍從這里借道,走上長征之路。
云山決定我們到大余匯合,去尋找最后第五塊印模的藏金地點。
劉教官在我的說服下,還是進村,與黃店主過招。
僅管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贏得比賽,他還是輸給了黃店主。
而黃店主的蓮城拳法一招接著一招,完全是按章法而來,因此十分好看,騰挪翻滾,上躍下跳,滿足了我對拳的所有想像,小鄭連呼拍得過癮。路數與黃首仁的完全不一樣。
黃店主說,他堅持的是最傳統(tǒng)的蓮城拳,而黃首仁在外面學得太雜亂了,雖然每次比武都能把對手撂倒,但是本村不承認。
有一次,我問老朱為何老劉會敗給黃十三?
他說老劉看出來,他的腿是小兒麻痹癥,自小就是殘疾,但是他因為習武,藏得非常好,幾乎看不出來腿疾,而贏了一個殘疾人,不僅讓他在村中的排行榜會下降,也會損傷他的自尊。
我離開蓮城時,黃十三給我送來了一大包的臘味,他一定知道自己是贏不了劉總教頭的,但是在大伙的見證下,他漂亮地贏了,獲得了排行榜的進級,現(xiàn)在,村里人叫他黃十了。
十全十美,真好。
為了讓黃十覺得,他贏得靠實力,我表示將來有空,一定拜他為師,他愉快地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