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怒氣沖沖地老大哥在看見二丫時，脫口而出：“得喜！”
二丫道歉的話被這一句沒頭沒腦的得喜梗在了喉間，上不得下不去，不知道是說還是不說。
老大哥急著去給家中挑水，也沒管二丫臉上精彩紛呈的表情，拿著自己手中足足比二丫大兩倍的水桶，邁著大踏步，早就沒影了。
在兩人擦肩而過的瞬間，二丫分明聽到了他嘴中嘀咕了一句“可惜了”。
二丫滿頭霧水卻不得其法，只得挑著水繼續(xù)往前走著，奇怪的事情接二連三。
這個時候，家中的男人們大多都是像方才遇見的老大哥一樣給家中的水缸挑滿水，婦人們都端著水盆去村中的河邊浣洗衣裳。
所以，這一路走來，二丫幾乎是遇見了村上所有的男女老少。
這些人都端著一張并不真誠的笑臉，笑意盎然的盯著她，從身前盯到身后，盯得她毛骨悚然。
等到她走過這些人后，身后總是傳來不懷好意的密語聲，或者是幸災(zāi)樂禍的嘲笑。
這種聲音令二丫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上一次這樣明目張膽的嘲笑還是自己娘親被村長夫人揭穿借著自己的親事敲彩禮錢的竹杠的時候。
不同的是，當(dāng)時那些人是表面里報以同情安慰的目光，不過本質(zhì)都是嘲笑。
“嘭——”“嘭——”“嘭——”
......
正當(dāng)二丫琢磨著這次又是什么幺蛾子的時候，一陣劈里啪啦的鞭炮聲響起，帶著火星的彩紙濺在了她的腳下，險些讓她的水桶翻到在地。
她在家中悶頭做事的時間太長，連村中有喜事發(fā)生都懵然不知，抬頭一看，這是村上為數(shù)不多的幾家屠戶之一。
這戶人家的故事，她倒是略知一二。
這家當(dāng)家人是村上出了名的傻大個，為人憨厚老實，總是處處吃悶虧，雖然家底殷實，不過沒有一家嬌養(yǎng)的姑娘能看得上他的。
年過二十，還是老光棍一個，一年前去京城辦事，一去就是幾個月杳無音信。
村中人人都以為他出了什么意外，畢竟這個村子從幾年前就像是招了邪祟一般，總是有人莫名其妙的失蹤了，再發(fā)現(xiàn)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一具冰冷冷的尸體了。
而這些奇怪失蹤的人，無一例外都是村中的光棍，人們猜測村中大概是招了女鬼了，專門找耐不住寂寞的光棍下手，這種說越傳越烈。
所以人人都說，這一次傻大個也是著了村中女鬼的道了。
可是幾個月過去了，人們沒找到傻大個的尸體，他自己倒是胳膊腿俱全乎的在他的攤上繼續(xù)賣著豬肉了。
傻大個不僅自己回來了，還抱回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說是自己的兒子，不過大家都覺得這個小娃娃粉嘟嘟的，和又傻又黑的屠夫?qū)嵲谑遣淮钸叀?p> 小娃娃的臉蛋又白又嫩，屠夫的一條身板又黑又硬，每每看見這個在屠夫身邊閃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的娃娃，大家都要好奇他的娘親到底是誰。
畢竟能夠?qū)⑼婪蜻@樣的先天條件扭轉(zhuǎn)成娃娃這個模樣的，大概是天上九天玄女一樣的美貌了吧！
不是沒有人懷疑過這個孩子是不是大傻個親生，可是他一直盡心盡力的照顧著這個奶娃娃，以前只是草草了事的飯食都肉眼可見的精致了起來。
時不時的還給小娃娃做一些木雕的小玩意兒，殺豬的屠夫哪里會這些細(xì)致活，都是一個血泡一個血泡在微弱的燭火里磨出來的。
鐵打的漢子，在這半年里，硬是又當(dāng)?shù)之?dāng)娘的哄養(yǎng)著這個奶娃娃，愣是把孩子養(yǎng)的嬌嬌的，沒有一點他身上的粗模樣。
環(huán)顧四周，村里大多數(shù)的男人們對自己的孩子都做不到這種程度，這個孩子是屠夫的，村中人再沒有了疑慮。
不過，屠夫再精細(xì)，終究還是沒有女子的溫柔細(xì)致，于是久久不想著說親的屠夫開始拎著豬肉一趟又一趟的踏上著媒婆的家門。
可是，屠夫的這副模樣本來就難說親，現(xiàn)在又多了個來歷不明的兒子，就更難了。
媒婆家的門檻都被屠夫踏矮了幾分，媒婆也沒有說到合適的親事。
直到前一段時間，媒婆和屠夫都消停了，不再一家一戶的敲著門求親了，看樣子似乎是說到了合心意的人家。
這一聲高過一聲的爆竹聲，這妝點喜慶的門面，更加說明了這一點。
二丫的唇角彎了彎，自己的心里也是松快的。這個屠夫是個好人，都是村里的光棍，他雖然長得最兇，可是卻從來沒有拿不懷好意的眼神在她的身上瞄過。
這樣的屠夫讓她在這個人情冷漠的村子感受到了一點為數(shù)不多的暖意。
如今真好，好人有好報，連二丫也是開心的。
腳步輕快的朝著自己的門繼續(xù)走去，腦袋暈沉沉的，心里卻還是歡愉的。
這種歡愉持續(xù)了一路，在自己的家門前被戛然而止，二丫終于想起來自己昏昏沉沉的腦袋里裝著的一些事情。
那個被潑了的大哥說的是喜，人人看見她笑得也是喜，那個屠夫門前辦的就是喜。
自己在村中的年歲已經(jīng)算是個老姑娘了，前幾年，自己的年歲和容貌是最大的資本，所以自己的娘在自己的親事上待價而沽。
如今，自己早就過了尋常姑娘成親的年歲，空有一副容貌，或許會招來不懷好意的人的窺視，卻不再時傳統(tǒng)風(fēng)俗里合適的媳婦了。
可是，對于屠夫來說不一樣，他已經(jīng)有一個兒子了，看樣子這個孩子還很得他的心意，所以，大概他也不需要另外的女人為他生兒育女，所以自己的年歲便又成了一種優(yōu)勢。
自己的爹娘如今只當(dāng)自己是急需出手的貨物，屠夫又是個急于成交的買家。即便他起初顧及著年級的差距沒有上門，四處碰壁之后未必不會動搖。
而爹娘大概是急不可待的應(yīng)下這門親事吧？
自己門前散落一地的彩紙，還散發(fā)著硝石刺鼻的味道，門前星星點點貼著的一點紅意，無一不在驗證著二丫的猜想。
然后，二丫便看見那個幾乎從來沒有對自己笑過的名義上的女人從那扇熟悉而又陌生的門中走了出來，臉上笑出了一朵長滿了褶子的菊花。
二丫娘手里拿著一件粗陋的紅色的嫁衣，朝著二丫走了過來。
“這大概是這個女人昨天晚上拿著舊衣裳連夜改的吧？”
失去意識的二丫在清醒的最后一刻，在心里嘲諷著這個女人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