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香閨閣,暖情融融,清蓮所料不差,張煜口中的那位姑娘果然是棲身在姜雨嫣所經(jīng)營的京城第一花樓當(dāng)中。
此刻,一位蒙著白色面紗的女子抱著琴,裊裊婷婷的走來。
那是姜雨嫣傳承了上一個花樓主人的規(guī)矩,賣藝不賣身的姑娘,或是有了長久相好的恩客不愿意委身旁人的,都會蒙上一個白色面紗,以與旁的姑娘作分別。
那位姑娘走上前來,先是抬起眼神悄悄地與張煜對視了一眼,又轉(zhuǎn)向清蓮半蹲下身子行了半禮。
清蓮心中暗暗稱贊,果然是世家養(yǎng)出來的小姐,就算是流落到這種吃人的地方,也能保持著一身溫和的禮數(shù),讓她這種人一眼便能看出分別。
與她這種原本就生活在污泥當(dāng)中的人,有著云泥之別。
也是個心思通透極有眼力見的姑娘,只是第一次見面,便知道自己與身旁那位她的情郎關(guān)系匪淺,遂只是行了半禮。
既表達了親近之意,也是在提點他這個來逛青樓的恩客莫要對她動心思。
清蓮笑了笑,招手示意她上前。
那位姑娘疑惑的看了一眼張煜,張煜也是不解其意,但他一向是相信薛兄的分寸,遂輕輕的沖著她點點頭,用溫柔地眼神安撫著心神不定的心上人。
姑娘緩緩上前,清蓮伸出手來從她的手中接過了那把琴。
手指在那琴弦上微微的一動,一串婉轉(zhuǎn)的琴音便從她的指甲傾瀉而下,吐出一句美好的祝詞:“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p> 轉(zhuǎn)頭笑向張煜說道:“匆忙之間沒有給弟妹準備什么禮物,這點微末的伎倆就算是給你們一點祝福吧?!?p> 張煜知道這是表示她認可面前這位姑娘的意思了,展開一個暖融融的笑容,側(cè)顏朝著姑娘調(diào)皮的眨了眨眼睛。
那位姑娘含羞且嗔的瞥了張煜一眼,面上紅霞緋紅,美人如陽,美的驚人。
那邊兩人情意綿綿,想及自己與華連如今還僵持著的關(guān)系,清蓮心中微酸,眼眶有些泛紅。
“薛兄,你怎么啦?”
平日里張煜就喜歡黏在清蓮身邊,自然對她的一舉一動有了了解,這邊清蓮的情緒剛剛低落下來,張煜便心有所感的看向一側(cè)。
果見清蓮低著腦袋垂著眼瞼,手指無意識的摩挲著琴尾,似乎是在走神,于是開口問道。
清蓮抬頭,含笑掩飾著自己的失落,笑著將自己的手指移開,露出琴尾處刻著的一個“薛”字,對張煜說道:
“沒什么,只是見這位姑娘的琴尾處刻著一個薛字,我想念我故去的親人了?!?p> 張煜既擔(dān)憂又安撫的看了一眼清蓮,“對啊,薛兄你與她是本家,倒是一份難得的緣分?!?p> 清蓮勉強的笑了笑:“是呀,女子閨名我就不打聽了,薛姑娘抱著琴過來,不妨彈上一曲,不知在下可有這份榮幸?”
薛姑娘淡淡的拂身,輕輕的點頭,從清蓮的手中接過刻著自己名字的琴,緩步輕移,走到屏風(fēng)后面,端正的坐下,在琴弦上撥上了清冷冷的幾個音,問道:
“不知道薛公子想要聽什么曲子?”
清蓮還沒有張口,一旁的張煜倒是隔著座邊的茶桌探身過來,湊在清蓮的身邊,語氣無不自豪的說道:
“薛兄可要好好聽聽,我這位小姑娘的琴自幼是請了京城的名師細心調(diào)教的,說是余音繞梁,三日不絕也不為過!”
清蓮含著笑,伸出手掌落在他彈過來的肩膀上,微微的用力,將人推了回去:“在心上人面前,也不穩(wěn)重著些?!?p> 張煜一邊順著清蓮的力道往后靠一邊笑著說:“沒什么關(guān)系,她是知道我的?!?p> 清蓮無奈的收回手:“既然是請薛姑娘小露一手,但請姑娘挑自己拿手的便好。”
屏風(fēng)后面的姑娘看身影似乎是看著兩人的來往掩嘴一笑,說出的話里還帶著一份若有若無的笑意:
“既然如此,我便彈上一首《趕考人》送給薛公子吧,聽張煜說,薛公子不久就要參加我朝的科舉考試,小女子借此祝愿薛公子能心愿得償,官途順遂?!?p> “好?!?p> 屏風(fēng)后面的薛姑娘含著笑意將手放在琴弦上,指甲輕輕的在上面一撥,一串流利的琴音飄蕩在房間當(dāng)中。
果真如張煜所說的,這位薛姑娘的琴音上面的造詣是請了琴德上乘的名家調(diào)教過的,絕不是姜雨嫣能教出來的人物。
早年間的姜雨嫣在琴道之上也是一絕,又生就了一幅好顏色,是京城中有名的人物。
只是當(dāng)時她的年紀尚小,還是少女懷春的時候,又捧著一腔對青梅竹馬的愛慕,彈出來的音色也似是湖面上蕩漾的春風(fēng),讓人心中一動。
再后來,突逢變故,姜雨嫣的琴聲里便再無當(dāng)年的欣喜純粹,漸漸的也就不再在人前彈琴了。
這些都是華連和旁人說給她聽的。
至于她自己,還真的就在夜深時分,悄悄地在一眾勾人妖嬈的琴聲中尋到過獨自對月彈弦的姜雨嫣,只是不知是否是跟久了華連的緣故,明明彈得是春樓里最常見的小調(diào),那聲音里卻多的是殺伐果決之色。
琴聲瑟瑟,樹影叢叢,殺意亦是不絕于耳。
而這位薛姑娘的琴音又是另外一番的味道,既不同于尋常的煙花女子,也不是姜雨嫣那暗含鋒芒,而是琴音之中另外又含著一層旁的什么東西。
隱隱的,似乎要掙脫出來一般。
清蓮暗暗的皺起眉頭,瞥見一旁往日里極為鬧騰的張煜此刻也安安靜靜的待在一旁,似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見無人注意,她眼中凌厲的光便不加掩飾,眸風(fēng)冷淡,這位薛姑娘似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一曲完畢,三人各懷心思。
一時之間,室內(nèi)寂靜無聲,無人動彈,也無人說話。
片刻之后,響起一陣掌聲,倒是令都沉浸在自己思緒當(dāng)中的三人嚇了一跳。
“姑娘這曲子在下雖只聽了半支,也感受到了姑娘濃濃的情緒,果真是彈琴人的一顆真心都付在了這首曲子當(dāng)中,才能彈出這超越了曲子本身的情思?。 ?p> 清蓮聞聲轉(zhuǎn)眸,見原本癱倒在座山的李書不知道什么時候清醒了過來,正雙眼含著贊賞的看著屏風(fēng)后面的倩影。
“沒想到,這花樓當(dāng)中還有姑娘這樣琴技高超的人物!”李書的語氣當(dāng)中是毫不掩飾的欣賞之色。
張煜當(dāng)即臉色一變,對于李書口中的花樓兩個字極為忌諱,生怕被薛姑娘聽了去,落了心,回去偷偷的傷心。
清蓮也是皺眉皺的厲害,原本是為著薛姑娘的名聲著想,也是為了攪一攪這成日里琢磨書本的李書的心思,才將他打暈了直接扛了過來。
可是,若是因此壞了張煜的耗時,才真是她的罪過。
不過,那位薛姑娘倒是真的沉得住氣,半點動靜也沒有,只是安安靜靜的坐在屏風(fēng)后面,看著他們?nèi)齻€人。
清蓮手掌輕輕的搭在即將暴怒而氣起的張煜的胳膊上,朝著他淡淡的搖了搖頭。
李書是個何等聰明的人物,自然可以猜出這位姑娘與他們之間關(guān)系匪淺,只是若真的透了底,依著張李兩家的關(guān)系,也是個麻煩事。
張煜雖然有些莽撞的真性情,可到底也不是蠢笨的人,當(dāng)即便又坐了回去。
“李兄莫怪,我們只是想讓你出來散散心.......”清蓮轉(zhuǎn)頭,朝著李書笑得一臉無辜:“得罪之處,還請李兄海涵......”
李書呆楞了一下,認識以來,清蓮對著他,或是彬彬有禮,或是疏離客氣,甚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抵觸和提防。
但這樣對著他露出親近調(diào)皮的樣子,還是第一次,不由得令他有片刻的怔忡。
“李兄?”
見李書如此神情,清蓮伸出白嫩的五指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啊......”李書這才反應(yīng)過來,朝著清蓮淡笑道:“無妨,能在此清凈之所聽上一曲,倒也不錯?!?p> “婉玉見過李公子......”
正說著話,不知何時薛姑娘從屏風(fēng)后面走了出來,婷婷裊裊的朝著李書行了一禮,報上自己的家門。